“没关系。我说过,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何况你又没有说错什么。”见她嘴唇边上红肿一块,是早上在办公室咬的,他想起了就好笑。“嘴唇……还痛吗?”
黎渊不经意抬起手,食指轻轻抚上她软软的唇。
轻如蝶栖的一触,温柔得叫她震颤,强猛得叫他心悸,一瞬间,流动的时光停滞了,停滞在他手指和她唇瓣相贴之际,停滞在他迷失的视线和她心醉的眼波中,静谧的眷恋在相缠的目光中如梦一般缓缓升起,他既不想移开手指,她也不愿转开脸……
久久,久久,黎渊勉力让手指离开她的唇。
“我要去接仪安了。”他柔声道。
“嗯。”葛雨莹轻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子,走出她逐渐发热朦胧的视线之外。
短短几小时之内,雨势便增大了,哗啦啦地从云端往下直泻。
整段路上只听见雨打车顶的声音,眼见快到家了,丁仪安终于打破沈寂,问:“你怎么了?好像走了魂似的?你说两个小时,可是我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对不起。”黎渊扶着方向盘,心不在焉地说。
“我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和你约好时间你从来不迟到,而且还晚这么久。”她轻轻说。
“我在想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开着车兜起圈子来,没有注意到时间。”
“没事就好。想什么会让你想到连时间都忘了?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黎渊停一下,说:“仪安,你画展的事,我决定……”
“等等。”她制止他,“你先听我对这件事的决定──我想过了,我不能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所以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好吗?”
黎渊转头讶异地看她一眼,她神情诚恳温柔。“谢谢你。”他微笑道。
“不,是我太任性了。”丁仪安笑叹一声,“刚才,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后来竟然是莹莹的一句话让我省悟的。”
“莹莹说了什么?”黎渊喉咙一紧。
天际骤然劈过一道电光,轰隆隆响起的雷声让他突感心惊肉跳,潜伏在心底的不安感,一阵急似一阵地催促他加快车速。
“她把你形容成一棵大树,你会开漂亮的花让人赏心悦目,你会生出柔软的枝芽抚慰人心,你有满树的绿叶为人挡雨遮阳,你有强壮的树干给人安全感──可是,因为你是树,所以你不会向人靠近,必须由人向树走去,向你贴近,才可能与你交心。”
黎渊越听心越乱,脑袋里好像有只小虫不断嗡嗡作响。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的?”
“有天晚上你和兆安加班,没回来吃晚饭,我们俩在房间里整理君君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聊起的。她是个非常细心贴心的女孩,难怪君君会爱上她。”丁仪安望着车窗外淅哩哗啦狂落的雨水,放低了声音说:“今天想起她提醒我的话,我终于决定,既然你不会向我走来,我只能向你靠近──如果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的话。黎渊?”她转过头看他,“你有没有在听哪?”
“当然有。我也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他衷心地说。
“黎渊,我真希望我们能回复十年前刚认识时的感觉……每天每天,君君练习拉琴,你弹琴为他伴奏,而我在你们的琴声中绘画。我简直想不出这辈子还有比那时更无忧无虑的时光。后来君君不修音乐了,可是我们还是偶尔相聚,一直到君君离家出走……当时,我真以为我和你已注定无缘,谁知道你竟然向我求婚……”丁仪安闭上眼怀想着,双颊斐红,爱情布满了她的眼角和唇角。
“廷君刚跟我学琴的时候,他才……十七八岁吧?好久以前了。”
“是啊,可是我刚刚在咖啡店里,一段段往事回溯起来,好似昨天一样。黎渊,等画展结束以后,我会回澳洲一趟,把那边的家卖了,搬回台北住,你说好不好?以后你安心上班,我在家画画,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有个宝宝,现在四十多岁都可以生孩子,我才三十五,也不算太老,你说对吗?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偶尔给自己放个假,我们俩出国走走,陪我写生取景,好不好?我还会认真学作菜──莹莹说要教我作你喜欢的辣椒小鱼乾呢!”
她满怀着憧憬,一路描述心目中未来生活的美好面。
到了家,黎渊一将门打开,浓臭洋葱味随即扑鼻而来,两人都不觉皱起眉头。丁仪安伸手到门边摸索电灯开关。“咦,是莹莹在作菜吗?她为什么不开灯……啊!”她一脚踏进湿漉漉的地面,险些滑倒,等灯亮后见到屋里水淹满地的景象,更不由得发出惊叫。“老天!这是怎么回事……水管破了吗?”
“莹莹?”黎渊喊。
沈默的回应。
他心脏剧跳,全身陡然冒出一阵冷汗,当下踩水奔进屋里。
浴室门没有关。水从浴缸水龙头哗啦啦地不断冲下,从浴缸满出后流到地面。
葛雨莹赤裸的身子仰躺在满缸水里,青白脸蛋仰在水面外,双眸紧闭,气若游丝,伸在浴缸外的左手腕上开着一道深深的紫红色的刀痕,鲜红的血液不住由割口内一滴一滴流出,流进水中稀释成比粉红色更深一点的红,再从浴缸边缘流下,满浴室的地面被这怵目惊心的液体淹没。
黎渊全身温度降落到冰点,一颗心几乎在刹那死去。丁仪安放声尖叫。
他踏步冲上前,抓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将葛雨莹腕上伤口紧紧扎住,抱出水面,她身躯的轻盈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唯恐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总想让人以为你是不近人情的,而其实你并不是如此……
不乐观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我才不自寻烦恼呢……
或苦或乐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想开了,把以前的闷苦都扔了,自然就开朗起来了。我看君君最后之所以会决定抛下一切,多少也是受到那桩走私案的影响……
你既然可以为了事业娶小姑,为什么不能负起责任好好爱惜她……
本来还想给自己买颗红宝石,奖励自己今年过得很勇敢,那天和丁伯伯逛街时看到一颗好漂亮的,有点像君君生前珍藏的那颗……
你还能记得我生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对吧?……
她的巧笑倩兮,她的体贴解人,一幕幕景象在他脑中如电光骤现……
黎渊大叫:“你要撑下去!”
他以大浴巾包裹住她虚弱的身子,搂抱在怀里,向屋外狂奔而出。
雨,越下越大了……
第五章
血!好多好多的血!
她的两腿颤抖得支撑不住身体,眼前除了一片红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会这样?她才走开短短几分钟,为什么整个世界竟在倾刻间颠覆粉碎?
逃,你快逃……
不!你振作点,我……我去找人……救命……
宝石,不要留……柔儿,你走……
不!“艾伦!”
她尖叫,尖叫,不停尖叫,可是,不论她再嚷叫多少次,再恸哭多少回,艾伦都没有再答应她,也没有再张开眼睛看她一眼,只有浓稠的暗红液体不住从他胸口碗大的窟窿里滔滔涌出……
冷汗一颗颗从她额上冒出,苏嫣柔在剧烈喘息中陡然张开眼睛,惊惧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被坚实的臂膀从背后牢牢拥住,她整个身子早已被欧煦阳搂在怀里,热烈的体温贴着她背部,他加重手臂的力量,提醒她这……又是一场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