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然她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天意,强留她为平镇寺奉献一生;她,合该是翱翔在空中的风鸟——‘师父,您找静心来有什么事?奶娘她……’
净贤师太的思绪被静心打断。
‘为师知道今天是你奶娘的忌日,可眼下为师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做。’
‘师父请说。’
‘为师要你入宫。’
‘入宫?’静心不可思议的看着净贤师太。
师父应该知道她与驾崩的皇上有杀父之仇呀!
所有她应该知道的事,都是师父在她及笄之后告诉她的,包括了娘不要她,奶娘不得不送她进寺里的事,都是师父说的,为何师父还会要求她进宫?
她不想,更不要啊!
‘为师知道这是难为你了,但这是你宿命中的一个结,不除去它,你永远会被心结锁着,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净贤师太说道。
‘师父,我情愿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她坚定地回道。是了,她情愿一辈子痛苦,也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她的错就拿一辈子的快乐来弥补,她不要快乐啊!
她,也不够资格快乐。
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死债,她能快乐吗?不,她不能。
由心及此,徒留空洞的痛苦包覆着她,她平静的脸庞顿时显得苍白又慌乱。
‘静心,看来你还是不能将佛理最高境界参透。’净贤师太摇头,对她大感失望。
‘师父?’听师父这么一说,静心莫名地感到害怕。师父要将她赶走吗?是认为她习道这么久以来,还是无法摆脱人的七情六欲?
‘佛说犯了十三重、十六轻遮之人不得成僧尼,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贼心人道,你的心由着贼念驱使,以自己的私情衡量一切;若非皇上驾崩之事,为师尚无法看出,你竟犯了这么大的错!’
‘师父,静心没有!’静心宝时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静心怎敢有私心?但人若真能无心无情,静心为什么至今仍忘不了一个人?静心忘不了他啊!’
她在心慌之中,不自觉地吐露出自己的情根未断,净贤师太早意会了,是以静观其变。
‘佛日三自归,一日归佛,无上正真;二日归法,以自御心;三日归众,圣众之中,所受广大,犹如大海,靡所不包。你既无法御心,如何皈依?看来,你非我佛中人,为师也不敢强留你了。’净贤师太动了怒,不惜将放在佛像下的镜子取出递给她,要她离开的意思非常明显。
‘师父?’师父竟然为了皇上驾崩一事要赶她出寺?
她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养她、育她十年的师父。
‘罢了,你下山去吧!既非佛道中人,早晚也有别离时,不如趁早离去。’
‘师父,静心不要离开您!您要静心进宫,静心这就进宫去替先皇祈福,只求师父不要赶静心走啊!’她喊着,身子半趴在净贤师太脚边。
若师父要她进宫能让自己留下来的话,她会去的,不论心里如何的不甘。
‘为师不单是为了先皇这件事才要你走!静心,你还不懂吗?先皇的事只是让你看清自己的心仍是怨慧的、愤懑的,修道中人,最忌七情六欲,你却无法断了这些祸根,为师让你下山体验,或许他日你会有所领悟。’
‘师父……静心知道错了,静心这就去准备进宫用的法器,这就去!’
静心说完,随即飞快地奔了出去,不让师父有反悔的机会。
‘你我师徒情缘已尽,即使你这样做也徒劳无功啊!’
净贤师太一脸漠然,对着静心的背影叹道。
第五章
干清宫
‘启禀皇上,魏统领求见。’
‘快请。’众臣甫退朝,朱佑樘坐在龙椅上,想着身为一国之君该承担的责任,心思才飘移至远方不知名处,殿外太监便进宫通报。
魏统领是他派出去办事的手下之一,他尚任太子时,他便替他在外办事,没事不会随便进宫,现下进宫求见,许是有消息了。
他期待那个消息……半晌,魏统领快步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
‘快起来。’朱佑樘说道,继而遣退两旁的太监。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没有。’
魏统领的话让朱佑樘的脸覆上一层失望。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他以为这次会有不同的答案,无奈……‘皇上,线索太少,要追查实在困难。’魏统领说道。并非他存心推卸责任,只是光凭着一面镜子找人,实在不容易啊!
‘朕知道,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朱佑樘叹了口气。当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什么都来不及阻止,一段未萌生的情愫就这么断了线,他怎能不怪造化弄人呢?
‘皇上,这些年来,微臣访遍天下大小当铺、银楼,就是找不到您口中所言的黄金镜;会不会黄金镜不曾被变卖,还在您所说的那个人手里?’魏统领推测着这个可能性。
‘不可能,他们一家子不是妇女就是过惯了奢华日子的少爷小姐,为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除了变卖一些值钱物品外,根本无法生存。’朱佑樘分析着。
除非他们根本已经不存活在这世间了,否则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十年岁月?
思及此,心的某个角落像是被剜了一个大洞,令他只觉得空洞、心痛。
逐云,你到底在哪里?可知我找得你好苦,好苦。
那种茫然未知的感觉教他害怕,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有掌握不了事情的时候;而她,就是令他心慌的那个人呐!
‘皇上,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要继续追查吗?魏统领这句话将他问倒了,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才是她栖身之处?那触碰不到、感受不到的心惊感觉,这些年来他感受过太多太多了,每当魏统领再次请示他时,他总要被这样的茫然所打倒。
原来,纵然成了皇帝,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
该追查下去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十年了,事情会在这第十一年有不同的结果吗?
他怕那个结果……‘皇上?’见皇上迟迟不应声,魏统领又唤了声。
‘罢了,你先休息几天吧!过两天朕要到天坛祭天,你就随朕下南京吧!’没有决定该不该,现在的他身负重任啊!
登上王位,他的身份是一国之君,有更多的责任加诸于他身上,他不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人了。
‘皇上要下南京祭天?’
‘嗯,等护国寺的师父一到就出发。’他已经要太监前去传唤了,相信过两天护国寺派来的师父就会进宫。
‘皇上,何不就近在皇城外的天坛——’
‘朕想顺便微服出巡。听说圜丘附近近月来大早,朕要师父为团兵处祈谷求雨’
‘原来如此,皇上真是爱国爱民的好君王啊!’
朱佑樘却不以为然。若真能让他选择,他只想与她相伴。
***
坤宁宫‘不该怕吗?’静心反问:‘在皇上面前,我能随便开口说话吗?’
‘什么意思?’
‘文字狱!是能让无辜的人丧失生命权利的文字狱!我的皇上。’
她的神情带着气愤,难掩的讽刺让她浑身发颤,即使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他也能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激动。
为什么?
以为出尘平和的她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可眼下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朕在继位之后,已废除了禁令,不会再有文字狱了。’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种种作为,但在她面前,他却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