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之前,对母亲所有的记忆都是好的,她像电视广告里的模范母亲,整天在家里面煮饭、做家事。不管是白天夜里我爸爸工作都忙,我们很难得见到他,总是我母亲拿著书本坐在我和姊姊身边,一个字一个字陪我们念书,她是典型的传统妇女。」
回想以前,方劲霍然发现,人生是一天改变一点、一天改变一点,改到最後,变成眼前。
「她把生活重心全摆在家里面?」
关袖伸手,替他拂开额间短发。
「对,我有一对难缠的祖父母,他们对媳妇的要求比谁家爷爷奶奶都多,每天,都可以听见他们嫌我母亲打扮得不合宜,批评她家事做得不够精细、菜不好吃……等等,有时,我们听不过去,回顶两句,马上妈又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说我母亲整天闲闲在家没事做,连三个小孩都管教不好。所以,我们姊弟三人是很同情我母亲的。」
「原来方家的饭碗页的很难端,不管谁来捧都一样辛苦。然後呢?」关袖听故事听上瘾。
「一场灾难在家中掀起,我爸有外遇了,对象是他公司里的小秘书,大老板和小秘书,我爸在他四十岁那年重返青春。恋爱的甜蜜让我父亲忘记自己有一个完整家庭,他很少回家,我妈妈除了背著人哭泣,不能改变任何事情。那时,我和姊姊都小,根本无力帮她的忙,只能要求自己更听话、对学业功课更努力。」
「对於父亲的外遇,你那对难缠祖父母没摆出态度吗?他们能够忍耐狐狸精的存在?」关袖问。
「刚开始,他们的说词是——大男人在外面交际应酬难免,後来他们见过我爸的秘书,知道一路都是她在帮我爸扶持公司,没有她,公司可能老早就要宣告结束。『她』是个能力很强的女人,这点谁都不能否认,说因为有她,我们才能衣食无虞长大,这句话也并不过份。於是,到後来,奶奶告诉我妈,要求她对外面女人感恩,要不是对方,妈哪有好日子过。爷爷甚至觉得这样的搭配组合很恰当,两个女人上个赚钱、一个照顾家里面,分工合作!谁说齐人非福?」
「好可恶,这世界上怎有人可以欺负人欺负到理所当然!」这会儿,关袖挺身为婆婆不值了。
「我母亲不晓得是变聪明或是看破了,她不再哭闹,只要求我爸办到一件事绝不让外面的女人生孩子。我爸承诺答应,他们就这样一路和平相处下来。」
「怎麽可能和平相处?你爸一三五住家里、二四六住小老婆家吗?」关袖听不下去了。
「我妈早就放弃等待爸爸回家,她向爸爸拿钱,只要不受控,爸乐得花钱省事,妈还是把重心摆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公婆。不过,她开始善待自己,她请菲佣帮忙家事,她偶尔上上美容院,和朋友出门逛街喝茶,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圈,渐渐过起贵妇生活。另一方面,也许她觉得丈夫不能倚靠,便想要控制我和两个姊姊,尽管有些不自由,但我们一向习惯为她将就。我曾想过我们的公证结婚会让她生气,却没想过她的反弹这样强烈。」
「她从没考虑过离婚吗?」
这会儿,她关心婆婆的遭遇胜过自己。
「离婚?我爸不同意。前几年他热中政坛,选上了议员,他的目标是进立法院,身为政治人物形象是很重要的,一个以夫为重的贤妻、一个商业排行榜上的儿子、两个大学教授女儿,和两个法官、医生女婿,对他的政治前途有很大帮助。」
「真好笑,他要搞外遇、养小老婆的时候,怎没想过问问你妈的意见?现在你妈若是真要离婚,又何必问他的想法?你爸真是最老奸巨滑的大男人。」关袖不平。
「我经济独立後,一再要求母亲搬出来和我住,妈告诉我,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模式,对她来说,委不委屈已经不是生活重点,重点是她无法忍受外界对她离婚的批评。」
「面子问题?真搞不懂,里子都顾不好了,还去管别人心里怎麽想。」
难怪人家要讲代沟,看来她真的无从理解「传统女人」的心思,换了她,早拍拍屁股间人。
「我说过,我们姊弟都同情我妈,大部份时候我们顺从她的要求!她希望我们这样那样,只要能买到她的笑容,我们都很乐意为她办到。也许偶尔她的要求会过份一些,原则上我们不会对她说不,只有这次……」
话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
「她不希望你结婚吗?」
「不,她希望我有正常的婚姻家庭,她也常告诫我要对婚姻忠实,她不乐见自己的苦在媳妇身上重现。」
「所以问题在於我的工作,在於你爸介绍我时,那句女强人喽?」关袖想出问题端倪。
「我佩服你的观察能力,的确,我妈在意的是你丰富的月收入,在意你是能力不输男人的女强人。她一直希望我娶一个像她一样的小女人,在家中相夫教子,以夫为贵。」
「我就知道,她听见你姊和我在谈论我的工作时,脸臭得像刚吞下一只死老鼠,我想,我让她联想到你爸的外遇。」
「对,小女人和女强人的战争开打!她和外遇的故事在下一代身上重现。」方劲无奈。
「说不定,她是在生气,为什麽男人偏爱大女人,是不是贤淑温柔已经不在流行行列?」
不晓得她从现在开始装贤妻良母,来不来得及。
「或许吧。我知道我妈的行为是无理取闹,但请你不要期待我用强烈手段向她抗议,我会慢慢让她了解,娶你是我一生最正确的选择,只不过在这段过度期间,要委屈你了。关袖,别对我妈生气好吗?有气,你可以出在我身上,我来当你的出气筒。」
揉揉她一头长发,他喜欢把它们弄乱再梳整齐,彷佛是他建立起她身上的秩序。
深吸气,脸上的红印印还在,笑容浮上她娇俏的脸庞。
结婚才一星期,她对这个老公大大满意,满意到就算他们方家的饭碗一冉难捧,她都要抱得稳稳当当。假设说,妥协是拥有他的唯一法门,她只能……妥协再妥协。
「没办法喽,谁教她一不小心也变成了我妈,没有子女可以一直对父母亲生气,不是吗?」她宽慰他的心。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我们可不可以来约法三章?」方劲得寸进尺。
「你不要软土深掘。」
「拜托拜托,这个章法不约一约,我实在没办法安稳入睡。」
「说来参详。」
「答应我!尽管再生气都别一个人跑出去,我实在怕极了你一个人毫无防备就突然离开,应付我妈已经够累,如果你再消失,我会方寸大乱。」握住她的手,他向她要求承诺。
「毫无防备?不会吧!我出门包包里面都放一瓶防狼喷雾,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於这点,她强烈反对,好人坏人,她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问题是!你喝了酒,不管在谁身边,都会睡得舒服安稳。」
幸好那回亦辰还算讲义气,看在她是老同学女友份上,没趁火打劫,否则以他的个性,怎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躺进他怀里的女人?何况,他的老婆光是美貌就能轻易拿下两百分。
不过才凸槌一次,方劲就老放在嘴巴叨念上遍又一遍,不会是更年期提早报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