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为了要帮他作曲,她努力学吉他。现在阿姨的琴室多了一把她的吉他,希望他弹得惯。
等她洗完头洗完澡,稍微吹干头发,换了一套宽松的运动衫裤下楼,自琴室敞开的门,已流泻出吉他声。
她走到琴室门口,看到他坐在长沙发上,专注地看着谱架上的谱在弹吉他。
她走进琴室,关上门。
他抬头看她,停止弹吉他。
「已经半夜了,会吵到邻居。」她解释她关门的理由。「关上门就可以任你弹到天亮。这间琴室有良好的隔音设备,是我阿姨以前教学生弹钢琴的教室。」
「妳会写吉他谱?」他无法置信似的指着谱问。
「嗯。」她点头,笑得很愉快。过去几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给他这样的惊喜。她把她手里捧着的浴袍抖开来给他看。「我只找得到这一件临时借你穿一下。你的衣服裤子全湿了。脱下来我丢进洗衣机里清洗、烘干,大约一个钟头后你就可以穿回去。」
他静静地看了他自己的衣服一眼,再瞄瞄她手上的浴袍,然后轻轻的点头。
安娜把浴袍放在沙发上,然后退出琴室关上门,到厨房去烧开水泡茶。她没什么存粮,只有高纤苏打饼干可待客,希望他吃得惯。
十三年不见,她对他的感觉变得不太一样。小时候她喜欢有他作伴,因为她是个孤单的独生女。他们家位于她爸爸开设的皮包工厂旁,离学校和同学家都有一段距离。所以当她刚升上五年级,他跟着他来应征驻厂守卫和司机的爸爸搬来时,他们很快就成为朋友。她一向单调无味的生活,由于他的加入,变得丰富充实。她的人生犹如从黑白变为彩色,每天都有新的乐趣、新的发现、新的喜悦。
爸妈每天在工厂里忙着工作,原本在照料她的祖母也过世了。妈妈觉得她够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除了规定她要写功课念书,每天还得练两个钟头的钢琴,此外她可以自由的在家看电视、阅读课外读物。
妈妈不知道从楚捷来了后,她几乎每天跟着楚捷去附近的小山抓蜻蜒、捣蚁窝,或是去河里捉鱼摸蚬。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只是个旁观者,任由他嘲笑,她就是不敢去碰蚯蚓,而每每劝他玩够了就放走那些可怜的小东西。
他爱玩,但话不多,有点闷。认识半年后他才告诉她,他妈妈是邹族的原住民,他爸妈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他跟着爸爸在梨山住了五年,爸爸以帮人种水果维生。妈妈已再婚,对方家里有个会和他打架的儿子。因为他该上国中了,爸爸就带他下山,在嘉义的皮包工厂工作,方便他妈妈来看他。
但是他妈妈很少来看他,安娜只见过他妈妈一次,没有她想象的漂亮,有点臃肿,肤色较平地人黑,轮廓较平地人深。她的穿著与她眉头、眼角的皱纹都显现她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他妈妈只和他讲了十几分钟的话,开着小货车载他妈妈来的男人已在按喇叭,他妈妈便匆匆离去。
楚捷长得比他爸妈都漂亮,他遗传了妈妈深刻的轮廓,睫毛又密又长,令女人嫉妒。他的身材与走路的样子则与他的山东爸爸如出一辙。
「我的湿衣服要放哪里?」
安娜转身,一看到她穿起来松垮垮的浴袍几乎绷在他身上,不由得噗哧笑出声。幸好她一个月前买浴袍时选择浅蓝色,如果她选择粉红色,他穿起来一定更滑稽。
「有那么好笑吗?」他低头看他自己。腰带打了死结,好歹大腿也盖住一半,浴袍的肩膀太小,衣襟掩不住他的胸口,如果他是女人,势必露出乳房。
「没有,没有。」安娜急忙摇手,上前接他的湿衣服……只是权宜之计。别感冒最要紧。」
她接下他的湿衣服,打开后阳台的灯,然后推开厨房的纱门,掀起洗衣机的盖子,把他的衣眼丢进去。
「我很好奇,」楚捷隔着纱门跟她讲话。「妳经常在半夜十二点邀请陌生的男人进妳家,要他脱下裤子让妳洗吗?」
「当然没有。」她直觉地高声驳斥,既恼又羞且怒,一张脸胀得通红。
「怎么没有?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退后,让她得以推开纱门进厨房。
他揶揄的表情和逗弄的眼神令她语结。「你……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他杵在她面前,无意让路的样子,除非她给他满意的答复。「我不是男人?」
「不是……」现在她害羞的成份多多了,舌头因而笨拙。「你……你不是陌生人。」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她咬着下唇,考虑要怎么回答。他那副坏坏的、存心看她糗相的模样令她不想说实话,说了他不知还会如何欺负她。「我经常听你的歌,研究你的曲风,为你作曲,感觉上好象跟你很熟悉了。况且,刚才下雨,你的衣服都湿了,我怕你会感冒。」
他慢慢的绽开笑容。「妳知道一个男人听妳这么说会怎么想吗?」
她傻傻的摇头。她哪里说错了吗?
「他会认为妳在邀请他。」
她眨眨眼睛,迷糊不解。
「妳关心他、欣赏他,或许为他痴迷到拋下新加坡的工作,特地回台为他制作专辑的地步。妳一步一步的安排,现在把我的裤子也剥了,」他低头看他暴露的腿,更添暧昧的气氛。「我们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他抬头,笑瞇瞇地看着她。「直接上楼吧!」他上前一小步,他身上的浴袍几乎和她的休闲裤装碰触。「我相信妳已经铺好床在等我了。」
「你……」她气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冲,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血压升高,她会不会创下台湾最年轻的脑充血暴毙的案例?多年的努力竟换来他的侮辱与轻蔑。噢!或许他认为他肯跟她上床,已经很看得起她了。
「妳的脸怎么这么红?害羞吗?别装了,妳既然在美国混过,一定经验丰富,我还要向妳讨教床上功夫呢!」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愤怒地用力推开他。他没防备,被她推得退后了四、五步才站稳。
「请你自重。别忘了,我不曾主动邀请你来我家,是你强拉我的手载我回来。下雨你淋湿了,我给你方便,你竟然当我随便。我不欢迎你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她忿忿道。
「妳要我穿这样出去?」他居然还微笑,他的睑皮恐怕比象皮、犀牛皮、鳄鱼皮还厚。
洗衣机运转的隆隆声提醒她,这会儿他的衣服满是肥皂泡。颇具知名度的歌手楚捷如果穿著女人的浴袍在街上走被人发现,这则新闻一定十分劲爆。想到这里,她的怒气下降了些。
「外面还在下雨,妳忍心赶我出去淋雨吗?干脆好人做到医,再收留我一个钟头吧!」
他的口气是放软了,可脸上还挂着那抹吃定她的可恶微笑。
她觉得自己的头壳坏掉了,小时候被他欺负得不够,长大了还自讨苦吃。她怎么会以为她能跟他共事?才刚开始跟他相处,就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她最好立刻就打退堂鼓,尽早承认她的美梦幻灭,否则她得先搞清楚,附近有哪家大医院方便她需要时送急诊或叫救护车。
在她犹豫间,屋内响起陌生的音乐。是他的手机铃声。他转身往琴室走去。
安娜看向厨房的挂钟。十—点三十七分。打手机给他的人一定相当了解他的作息,知道他还没睡,才会在半夜里打。她慢慢走向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