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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阿绿的书很多,她不是每一本都有看。今夜,她坐在地上,用手把书上的尘埃抹走。她无意中拿起一本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书里面好像夹着一些东西,她把书打开,里面藏着一张照片,是阿绿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照片上没有日期,阿绿看来很年轻。那时候,她和阿缘应该还没有认识。那个女孩子笑得很甜,她身上穿着红色的护士学生制服。阿绿的手拖着她的手。这个女孩是谁呢?阿绿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段往事。为甚么他从来不说呢?这张照片又为甚么放在书里,是巧合还是有某种意义?

  第二天早上,纪文惠拿着照片回去出版社,问姜言中:“你认识照片中的女孩子吗?”

  姜言中拿着照片看了看,说:“我不认识她。”

  纪文惠失望的说:“你们是同学,我还以为你知道。”

  “大学时我去了美国念书。这个女孩子也许是他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也说不定。”

  “那时候你们有没有通信?”

  “有的,阿绿常常写信给我,反而我很懒惰,很少回信。”姜言中不好意思的说。

  “那么,阿缘有没有在信里提起这个女孩子?”

  姜言中想了许久,抱歉的说:“这么久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些信呢?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离开美国之前,我扔掉了。”

  “甚么?你把阿绿写给你的信扔掉?”

  姜言中尴尬的解释:“我这个人不喜欢收藏东西,我连以前女朋友写给我的情信也扔掉了。这样的人生比较简洁嘛!”

  纪文惠失望地把照片放回皮包里,突然又想起甚么似的,说:“她当时穿着护士学生的制服,现在应该已经是护士了。我可以拿着照片每间医院去找。”

  “香港的医院这么多,护士又有这么多,这不是太渺茫了吗?你为甚么要找她?”

  “在阿绿的书里发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我有点生气。为甚么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最爱的人,但是,他最爱的人会不会是照片中的女孩子呢?照片中的阿绿,看起来很幸福。可是,拿着这张照片多看几次之后,我又不生气了。我很想认识这个女孩子,我和她之间好像有某种连系。她知道阿绿已经不在吗?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送去给她。”

  “女人真的会做这种事吗?我是说,去找死去的男朋友的旧情人。”

  “这种做法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我很想知道阿绿的一些过去。跟一个曾经和他—起的女孩子见面,对我来说,也许是—份慰藉。”

  姜言中笑了笑:“假如有天我死了,我的女朋友也会去找我的旧情人吗?”

  “这个很难说啊!”

  “她们可能会坐在一起投诉我的缺点,然后愈说愈投契,后来更成为好朋友呢!”

  “这样不是很温馨吗?”

  姜言中向往地笑了。那个场面不是很有趣吗?他死了之后,他的旧情人们坐在一起怀念他。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一次,他上网时无意中发现一个“寻人网站”。

  “你或许可以去“寻人网站”试试看。”他说。

  “甚么是“寻人网站”?”

  “那是个专门帮人寻找失去联络的朋友和亲人的网站。你可以把想要寻找的人的资料、照片,甚至书信放上去。浏览这个网页的网友,说不定正是当事人或当事人的朋友。你去碰碰运气吧。”

  “真的会找到她吗?”

  “我不知道,但是,说不定她的朋友会看到。”

  “我会试试看的。”

  “寻人网站”的网址是www.missedperson.com。在网上寻人的人真多啊!这里有一个已经移民德国的女孩子寻找小学四年级的男同学,有—个香港女孩子寻找她在街头偶遇的画家。

  纪文惠把阿绿和那个女孩子的照片,跟那本《生活在他方》一起放在网上。她用阿绿的名义刊登这段寻人启事,也留下了阿绿的电子邮箱,这样,那个女孩子说不定会愿意回覆。

  每一天,纪文惠也会打开邮箱好几次看看有没有消息,可是,一直也没有回音。

  已经是深秋了,她穿着阿绿留下的—件毛衣,每天晚上,坐在他那台电脑面前,等待佳音。

  深秋时分,医院的病人特别多,尤其是外科病房,挤满了各种病症的人。其中一位老伯伯,名叫翟长冬,梁舒盈有空间的时候,最喜欢跟他聊天。翟长冬是个魔术师。他的肺癌复发,大概过不了今年冬天。他是个乐观的人,并没有自怨自怜,反而常常表演一些小魔术逗病房里的人笑。

  一天午夜,翟长冬睡不着,梁舒盈走到他的床边。

  “你为甚么还不睡觉?”

  “梁姑娘,你有想念的人吗?”

  “为甚么这样问?你是不是有—个?”

  翟长冬微笑:“真的希望有机会再见到她。”

  “她是你旧情人吗?”

  “那是一九六八年的事。我在“荔园”表演魔术,其中一个项目是飞刀,那就是把一个女人绑在一块直立的木板上,然后,魔术师蒙上眼睛掷飞刀,每一把刀也不偏不倚的掷在她身边——”

  “我知道,我也在电视上看过!”梁舒盈兴奋的说。

  “那天晚上的观众很多,我问台下有没有人自愿上台,一个女孩于立刻跑上台,她长得很漂亮。”翟长冬回忆着说,“换了任何人都会害怕,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我的飞刀当然也没有掷中她。当我替她松开手上的绳子时,她狠狠的盯着我,说:“我恨你!你为甚么不掷中我?”

  “那后来呢?”

  “我没有再见过她。也许她当时很想寻死,却没有勇气自己动手,所以想找个人代替她下手吧。在我几十年的魔术师生涯里,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我真的很希望再见她。”

  “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老婆婆了。”

  “但我会把她认出来。”

  “你为甚么想见她?”

  翟长冬笑了起来,眼里泛着柔光:“也许我爱上了她吧。”

  “我可以替你找她,但有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你要教我魔术。”梁舒盈笑笑说。

  “这个太容易了。你有甚么方法找她?”

  “前几天我听到几个同事说有一个叫“寻人网站”的东西,可以在那里寻人。

  一个一九八O年在香港念小学四年级,后来移民到德国的女孩子,在网上寻找她当年的一个男同学,结果给她找到了。看来这个网站也是有效的。”

  “甚么是“网站”?”

  “是九十年代的魔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翟长冬并没有那个女人任何的资料。梁舒盈只好把一九六八年在“荔园”发生的那—幕写在寻人栏里。当事人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如果那位老婆婆还会上网的话。

  这个“寻人网站”真是千奇百怪。有人寻找在街上偶遇的人,有人寻找不辞而别的男朋友。翻到下一页,梁舒盈看到自己的照片,是她和阿绿一起照的。阿绿在寻找她,那本《生活在他方》也一并放在网上。她立刻把电脑合上,连插头也拔掉。她坐在床上,用被子包里着自己。她第一次体会到“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意思。一个日夕盼望回去故乡的人,终于接近故乡时,却胆怯起来。长久的期待一旦实现了,好像不太真实,太不可信,也太难接受了。她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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