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哭死,别呆在我房里。”
“你以为我想……”一阵如巨浪般的眩晕从头部直接传递到全身,胃里有强烈的刺激气味涌上咽喉,嘴一张,刚刚喝下的东西便全部吐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动,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弯腰轻轻地把她放回了床上:“我想你该好好休息,否则就别想早点回到你的世界里去。”
他腾出手,用毛巾擦去她面上的污物:“闭上眼睛,我想你累了,听只催眠曲如何?”
看着他合拢双手到嘴边,一连串轻轻的音符便从他双唇间、手指缝中飘晃出来。
林云波惊异得忘掉了眩晕,忘掉了哭泣,渐渐的远离了痛苦,远离了伤悲,平静的可以隐约听到外面海浪的轻啸……
看着她闭上双眼,呼吸渐平稳,不知道是刚才药水中的镇静剂起了作用,还是这不成调的催眠曲让她进入了梦乡,好在这个带着黄河、长江的女人终于可以进入太平洋了。
哄一个女人睡觉和拿枪去解决个彪形大汉,黑社会老大,他宁愿择其后者而溜之大吉。刚才的确是自己疏忽了,一心想吓吓她,却没有留意她是个头部有过轻微震荡的病人。
命运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东西,前几日还是他躺在病床上。后几日便易地而处,是命?是缘?他已经懒得去追问,毕竟他们的生命中仅仅可能也只会有这么个小小的交点,之后便会毫不相干,他肯定,就像风起风停,雨狂雨疏那样,自然而又合规律,当再次相逢,已不是那场风雨,他们会形同陌路,因为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世界。
伸手由腋下掏出了支黝黑发亮的新枪,用衣角擦拭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只是每次都在精密计算如何准确打败对方然后全身而退,继续活下去,根本没有像今天这样仅仅为一个女人。前一柄枪丢了,那是他出道以来一直用的,也习惯了,却被她轻易弄进了警局,她的出现仅仅是提醒他该换枪?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他猛的回过头去。
林云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看这个一直在沉思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冷,一如寻常的酷,只不过,沉思的静止状态让他周围似有若无的淡淡愁绪,直到他用凌厉的眼神将它们驱散。
“你的催眠曲不到功夫。”
他简直不知眼前的这个处于清醒状态的女人是天真、善良还是残忍、可怖。也许他干脆一拳挥过去,那样会比较容易让她闭上那双眨得可爱的眼睛。“告诉我,什么方法可以使你睡着?”
林云波觉得这是天下最白痴的问题。
“我想睡的时候,自然会睡的!”
他在盯着她看,然后迅速调过头去。
“别这样,我们可以谈一谈,也许那样比较容易让我睡着。”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有,怎么会没有!比如姓名、职业、年龄……”还没等林云波数完,已有两个字清晰地进入了她的大脑。
“杀手。”
“杀手?!”林云波的声音很轻。
“你害怕?”
“不!”她扬起她那张坚毅的脸:“如果你存心伤害我,不会容忍我的。”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那是因为你是人质,随时可以帮助我逃走,随时可以替我挨上几枪。”声音中布满了不近人情的残酷。
她久久不再出声,也许是吓呆了,他自嘲式的轻笑一声:“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越多对你不利。”说完转身准备离去,任何女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形下再多说一个字。
“你觉得自己很冷血、残忍?”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稳稳的定在了门边。
“是。”这样的回答是否会让她闭嘴?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人如果还知道自己冷血、残忍只能说明一点,其实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迅速推门走了出去,可林云波,她击中了他的要害,他逃走了。
再往后的几天,除了一日三餐他几乎不踏进这小屋半步,更别说是对她讲半句话。第五天,林云波能下床时,便再也忍不住地推开了小屋的门,终于证实了这几天来的猜想。
这是座海岸边的小木屋,前面有细软的浅海沙滩,再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只可惜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半个人,该是他一个隐蔽的老巢吧!他此刻正端坐在不远的简易小帐篷下,面前有昨夜过夜篝火的星星余烬,他又在擦枪,很仔细,很缓慢。
“你总让我想起一句话。”
他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可林云波没打算放过他,从他把玉佩给她的那一刻起。林云波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面向大海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清新空气。
“古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呢?”
他停下手上的活,望向远方:“你是否也是‘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没想到他反应得这么快,孺子可教,一时没有了反驳他的话。
他像是很有兴味地看向她:“有时一个人固执得把一样东西看得太重,反而是一种束缚!”
他是什么意思?是看穿了自己只肯将希望寄托在一件玉器上,追念逝去的亲情,而不肯去接受别人的关心,固执得伤害着别人,也困苦着自己,他怎么会看得出,不可能!
他忽的轻轻一笑,又去擦他的枪了:“我也曾经以为枪对我很重要,可我没有应有的亲情、侠义去匹配那句话,它只不过是我生存的手段,工具,是没有灵魂的。”
林云波惊叹于他这一席缓缓道来的话,忘了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拿着衣角来回地擦那支枪,无声无息,他是干那个为生的吗?他应该和他们有本质的区别,他浑身没有任何情感,有的只是死沉沉的落寞与孤独。林云波不敢问他为什么要向李坤开枪,怕得到一个肮脏、无奈的答案,从事记者工作以后,她第一次有了回避现实的心态。
“你看够了没有?”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奇怪的思路,脸上有热热的感觉。
“你可以走了。”
“走?噢!”林云波站起身来,向木屋走去。
“不是那儿。”
“嗯?!”林云波惊奇地回过头来:“什么?”
在她惊奇的目光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看了看她:“我是说,你回家吧。”
“回——家?!”林云波张大双眼:“你不需要人质?不怕我告发?”
“这里我不会再来,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别说得那么肯定,在经历两次轰轰烈烈的相遇后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神色在跳动,有不信?期待?林云波大笑着,每次都可以在他寒冰一样的神色中抽取自己想要的,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你会记得我吗?”
有莫名的怒火在他眼底闪过,他直着脖子摇了摇头。
林云波没打算追问下去:“告诉我回家的路。”
“往前走,有条公路,你可以在两个小时后找辆车回家。”
这回轮到林云波怒火不息了:“你不打算送我?我是病人,要我走两个小时的路,你冷……血呀!”虽然在她眼中他不算是个冷血动物,但一时气愤得还是用上了。
“喂,你去哪儿?”看着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林云波猛的用双手拢在唇边:“喂,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