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努力瞧上老半天后,段观波只觉颈后的凉意开始蔓延到全身四肢,再随着源源血流,深入骨髓,冻得他立当场,臂上冒出阵阵难皮疙瘩。
这人的眼光太深沉平静,像是已看透一切;而这样的人口中所说出的话,都会是令人感到可怕的真实。
背脊一阵冷颤,段观波不禁懊恼起自己之前的不假思索、心直口快,难怪爹常常在他耳近训诫叨念着,老说他说话不经大脑,迟早会招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怎会想到竟会有人提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要求!
所以,他应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呵呵……兄台真是说笑了。”眼光略扫过立在身后侧的练雪,段观波企图一笑带过这个令人不安的话,同时还不忘回头寻求练雪的支持。“雪儿,你说是吧?”
他当然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想很久了。
练雪心虚的瞟了眼西门雪,没有意外的看见他脸上那抹富于深意的笑容,模糊的答应道:“唔,应该……是吧。”
虽然她对西门雪的企图早有深刻的体认,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讨论争辩这个话题的时候。
“对了,承恩山庄就在不远处,若兄台不嫌弃,是否愿意到赛舍让在下款待数天?”段观波的一句邀请,在练雪的心中卷起激天波涛。
练雪一阵头疼,开始怀疑起自己将来的日子了。
他还真是迟钝到家,人家都摆明了对他的未婚妻有兴趣了,他竟然还引狼入室?
“上承恩山庄?”抚着下巴,表面上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但西门雪心中却是另有忖度。
有没有段观波的邀请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天底下几乎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小小的承恩山庄他更是不放在眼里。不过现在看来,段家似乎惹上了麻烦,而且还是不小的历烦——这里距离承恩山庄并不远,袭击者竟敢肆无忌惮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在段家的势力范围内挑起战端,实在是不合情理。
“那就打扰了。”
承恩山庄会如何不关他的事,不过既然梅儿那颗固执的小脑袋还没想通,他也只好勉为其难,配合着些了。
无论如何,梅儿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对了,我还没有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段观波终于想到这个他早该问清楚的问题。
西门雪坏心的就要开口直言:“我……”不知道段大公子听到他的名字时,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西门雪的如意算盘还没拨出,便当场夭折了。
“他叫南雨。”练雪急中生智,抢先道。
西门雪习惯性的扬起剑眉,睇了练雪一眼。
南雨?
练雪不甘示弱的菱口一抿,一双杏眼瞥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我帮你取的新名字?
西门雪一愣,随即屈服在她一对点漆流彩下,摇头失笑道:“是,我叫南——雨——”稍稍拉长了声音、也稍稍提高了嗓门,算是小小的抗议吧。
唉,遇上亲亲梅儿,自己这个众人闻名无不为之丧胆的江湖头号神秘杀手,也要乖乖束手就擒,任凭那只纤细小手搓圆揉扁。
不过,梅儿反应还真快,脑筋一转,就将他的“西”改成了“南”,雪儿也去了下半边。嗯……抛开无缘无故被人改名,还没有抗辩余地,心中的那一丝丝委屈感,要他说,梅儿取的名字还真是不错。
真是,跟前这个段大公子真该跟他好好学习什么才叫知恩图报。瞧瞧他,不但要奉上一生做为回礼,连她想投向别人怀抱,他还得小心翼翼的护送她安然的进了别人怀里,就连“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最基本原则,也只能乖乖在她求怜似的水亮眸光中溺毙,再随着出口的软声细语,一去不返。
“那就请吧,南公子。”
西门雪心中一阵苦笑,摇摇头,开步迈上。
第六章
承恩山庄
“有人袭击你和雪儿?”
段召宁端坐堂上,皱眉沉思。
“是,就在山腰处。”
“看来他们已经开始有了动作。”
“爹,您知道是怎么回事?”段观波十分惊诧。
难道有什么事是他该知道却忽略掉的?
段召宁凝站在堂下的儿子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还记得上个月我们到邺城的事吗?”
段观波点点头,“记得,我们是去祝贺良亲王的寿辰。”邺城离练家所居的景岚镇不远,因此他们才会在回程途中路经练家。原本是想登门与练潮讨论他与练雪的婚期,没想到练家却遭遇横祸,只可惜他们去得晚了,只来得及帮练家处理后事。
“那你明白为何我们没有在景岚镇多做停留吗?”按理凭段练两家多年的交情,他们应该留在当地,把练家惨案查个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
“呃……因为爹以为雪儿一家无人生还,所以……”段观波说得很迟疑,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段召宁面有愠色,起身大喝:“胡说一通!”
这小子怎这么没脑袋!
“是,孩儿知错。”段观波被吼得一头雾水,但看父亲怒气冲天,只好不问事由的先认错。
瞧着儿子俯首认错,好听点是虚心求教,讲实在是朽木难雕,段召宁不禁一阵头痛。
“直到现在,你还没想通。”按着犹疼的额际,段召宁颓然落坐。
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重,做爹的岂不清楚。观波的性子温顺,想法单纯,行事直率,若生在一般人家,可算是个老实可靠的年轻人,可是生在段家,只怕落了个段家基业不保的下场。
他不懂,不都说“虎父无犬子”,即使传不到十分,总有个六、七分吧,可是看看观波……
“唉……”又是长长一声喟叹。
段观波面有惭色,“孩儿谨听爹的教诲。”早已听惯了的他,自然清楚段召宁这声长叹所为何来。
没办法,他天生脑筋就不懂得该怎么转弯,他知道爹对他这个独子寄予厚望,他也一直很努力的想达成爹的期望,可是那真的好难。
“对于现今的朝廷情势,你了解多少?”
虽然儿子的反应慢得让他对段家的未来烦恼不已,但跟前首要之务,还是让观波赶紧认清眼下承恩山庄所处的情势,免得哪天这个宝贝儿子是直的出门,躺的回来。
“爹指的是现在朝廷两派的争权不下吗?”
段召宁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没错。”幸好还不是完全没有救。
“那你应该知道,与我们交好的良亲王是宰相一派最有力的皇族势力……”段召宁起身,在店中踱起方步,开始仔细分析。
“这几年来,宰相与国舅两人势同水火,连带朝中大臣、皇亲贵族也分为两派,两方人马时有输赢,勉强算是势均力敌。但是这阵子以来,国舅的手段开始趋近极端。”
段召宁停步,见段观波聚精会神的听着,又往下说:“上回到良亲王府,他就曾对为父提出警告,说国舅已经将承恩山庄列为必除目标之一。”
段观波惊呼:“针对我们?”有必要吗?
“虽然武林与朝廷事务表面上扯不上关系,但我们长久以来和良亲王府交往密切,而良亲王又是宰相一派重要成员,国舅自然将承恩山庄当成是宰相一派的暗里势力,对他而言,我们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非拔不可。”
段观波恍然大悟,“所以爹是怀疑今天袭击我和雪儿的那群人……”
“不只是怀疑,而是相当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