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处的风大了些,孙习融漫无目的的走着。不是假日,但石墩上仍有不少两两成双的情侣在喁喁私语,亲密依偎的身形在霞光的映照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让她的脚步不断的绊到紧密纠缠的黑影。
愈近码头,人声愈嘈杂了起来,下了班等着回到对岸或放了学无所事事闲逛的人潮,把一个小小的空地挤成了热闹的市集,卖烤香肠的、烤鱿鱼的、烘地瓜的、卖红豆饼的,香味混合着鱼腥味,吸引众人的食欲。
孙习融动过几次买来吃的念头,但想到自己一个人坐在路边吃东西,不免有些奇怪,终是打消了主意。她闷闷的在另一头的石椅上坐下。
「嘿!请妳出好吗?」一只烤得红通通、串在竹枝上的鱿鱼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把她吓得往后一缩,后脑「碰」的撞上了石墙。
「哎哟!」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吓到妳了,有没有樽么样?」阿弟焦急的神情探到了她面前,拿着两只烤鱿鱼的手空不出来帮她检视,他急得抖了抖手,烤鱿鱼的酱汁便滴溅在孙习融米白的长裤上。
「哎……喔,还好,没有什么关系。」她盯着大腿处的污渍,言不由衷的说着。
天啊!这要怎么洗?孙习融在心中哀叹,但看着阿弟单纯而惶恐的表情,她实在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偶……偶素在那边买点心,刚好看到妳够来,好心想要请妳出的,不晓得费吓到妳,害妳撞到了墙壁,尊素不好意素喔!」他慌得又鞠躬又点头,手上的鱿鱼也跟着又摇晃了起来。
孙习融一瞧,马上伸手就接过一串,拿离身前远远的,匆促的说:「谢谢,你也坐下来吧,别一直站着。」她实在怕又给滴上几滴做记号了。
阿弟听话的在她身旁坐下,一边高兴的介绍:「这一摊的最好出了,妳素素看,尊的,偶常常出,不费骗妳的。」一边胃口很好的张口就咬了起来。
他显然没有看到自己的「杰作」。孙习融想着,也跟着小小的咬了一口。
两人专心的吃了一阵,孙习融想起了问道:「你不是早就走了,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喔,」阿弟口齿不清的回答:「偶肚子饿了,先来出一点东西再回气啦!而且,这里傍晚的轰景很漂亮,有浑多人都嘛喜欢来这里噎费呢!」
噎费?
孙习融不作声,一面吃着,一面在嘴边无声的学着他的话,搞不清楚他怎么有本事把这么饶口的发音说得如此顺畅。
「对了。」阿弟吞下嘴巴里的食物,接着又问:「妳不素要回台北吗?怎么也跑来啦?素不素来噎费啊?」他自作聪明的猜测,不待孙习融答话,自己又说了起来:「哎呀!偶和妳坐在一起,等一下妳男朋友来,不素就要误费了吗?」说着就要站起来。
孙习融一把将他拉下,好笑的说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来散散心,没有约会,也没有男朋友。」
「妳没有男朋友?不像啊!像孙小贼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费没有男朋友?」
「不是长得好看就一定要有男朋友吧?」
「素喔!有俗候偶嗦偶没有拟朋友,人家也不相信。」他自顾的又咬了一口食物。
我们两个状况不同吧,先生!孙习融无奈的瞥他一眼。
她转念想到了刚刚工地的事。
「他们常常这样消遣你吗?」
「随?妳素说工地那些人哦?」阿弟无谓的耸耸肩,解释道:「开玩笑的啦!妳猪道偶们做工的人比较粗鲁嘛,大家做样闹来闹气的比较热闹啦!」
「你听了都不生气吗?」
「哎唷,有什么好气的?再素,人家也没有素错啊!偶素不费讲话嘛,这也素素责,干么生气?人家又没有淹枉偶。」
孙习融默然了。虽然满佩服他这么看得开,但想到那些话,心里仍是不舒服。或许,她可以想办法帮帮他,譬如介绍他去上个正音班或什么的……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阿弟的惊叫声:
「哎呀!妳的裤子……」他视线一落,瞧见了孙习融腿上的污渍,以为是她不小心滴落的,拿着烤鱿鱼的手往斜一指,本是要提醒她注意,却不巧将竹棍上只剩一小块的鱼片甩脱了下来。鱿鱼片正好飞跌到她并拢平放的腿间,「噗」的一声,端端正正的黏贴了上去。
孙习融整个人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米白的长裤在眼前报销,双腿开也不是,合也不是。
两人惊愣了几秒钟,终于,孙习融首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的长裤很干净,应该还可以吃吧。」她快疯了。
而阿弟在听了她的话后,回答更妙:「尊的浑好出,偶没有骗妳吧?」
两人又对视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激狂的笑声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注意,两人却完全不在乎。
「吃啊!吃啊!蹧蹋了可惜……」孙习融用手指拈起鱿鱼片,呛笑着塞到阿弟的嘴巴里去,阿弟也老实不客气的张开大口,把鱿鱼片连同孙习融的手指,一块儿全含了进去。
柔滑而潮湿的唇舌温暖的包裹住孙习融的手指,像一块有温度的丝绒,将她敏锐的触感完整的覆盖住,带来一种陌生却又教人留恋的温柔颤动,她的心跳一下少了好几拍。
意识到这样举动的暧昧,也为了掩饰突兀而起的心悸,孙习融用力而迅速的把手抽离了阿弟的唇边。
阿弟亮晶晶的眼睛简直「黏」上了孙习融的脸,直到笑声渐歇,疯狂般的大笑变成了尴尬的呛咳,只见她匆匆的低头在身边的小包里掏出了面纸。
「樽么办?」他吞下嚼烂的鱼片,神色一变,又是惶恐不安的口吻。
「没关系,我先处理一下,回去再送洗就好。」孙习融头也不抬的回答,一面小心的将面纸印在污渍处吸油,藉以回避他似会燃烧的目光。
「啊!那边有水,我去弄。」
她来不及制止,阿弟已飞奔而去。
傻瓜!油渍是不能这样处理的。
但她来不及把这样的常识教给阿弟,因为一心想「赎罪」的他一跑回来,快手快脚的就拿开孙习融铺在长裤上吸油的面纸,把一块湿答答的手帕使劲的往她长裤上擦。
天啊!孙习融觉得全身都无力了。她气馁的靠着身后的石墙,看着身前的头颅和忙碌的双手,见他努力的在米白的长裤上擦拭,把一块原本明显但并不太大的油污擦得变成了一大片深咖啡色的印象画,她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欲哭无泪呵!
恍惚间,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也想讨她欢心却老是搞砸了的人--他常常打翻要捧给她喝的茶杯,食物喂得她满身都是,直嚷着要带她出去散心,却总害她一跌再跌……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边传来阿弟沮丧的声音:「怎么办?孙小贼,擦不干净怎么办?怎么愈来愈大块了?」
他哭丧着脸抬头看她,却见她一脸疲惫,在暗沉下来的天光下,更显得万念俱灰的样子。
再加上她一直都不讲话,阿弟担心起来了,惊声的问着:「孙小贼,妳怎么了?是不是浑生气?对不起啦!偶尊的不素故意的,妳不要难过,偶赔妳一件新的好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他低声下气的凑过来想看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