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任娴
“冲水了。”璐璐举起两只占满泡沫的手。
“好。”狄见权主动推着轮椅进洗手间。
来到洗脸盆前,在璐璐轻扶帮助下,他把头靠上洗脸盆上,开始冲洗头上的泡沫。
冲洗头发时,璐璐的指尖滑过他的发际,她清楚的感觉到狄见权虽然表面沉默,但心里却有微微的酸意,和不可理解的轻松快意。
她天生就有这种本事,每个人的头发就好比天线,她的指尖只要触摸,就会感应到人家脑中正在盘旋的心思。
她这种本事从来没有人知道,包括她的表姐怡芬在内。
“先生……什么人不要你,又让你觉得那个人太肤浅了?”璐璐皱眉的问。
狄见权两眼霍然一睁,同时感到背脊发凉。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呃……不是吗?你和别人分手的感觉虽然不太坏,但心里多少一定有点难过吧?”
狄见权吓得几乎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他惊道:“这太神奇了!这正是我在想的事情。”
“嗯,我知道啊,”璐璐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我从你的头发听到你的心声。”
“我的头发?我的心声?”
“是的,就是你现在想的事,头发会把你的想法传给我。”
“真的?你在开玩笑吗?”狄见权神经质的大笑起来。
“先生,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一直以这种能力自豪,也因为我有这种能力,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生的美容师,这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的美容技艺一定要很拿手才行。”
“呃……哦……”狄见权愣愣的看着她认真又坚定的表情,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现在他的头还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于他的思想,怎能经由他的头发传达到她的心中?虽然他觉得荒谬,但他也下定决心,往后被她洗头的时候,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吹干了头发,狄见权感到头发既蓬松又暖和,加上璐璐的抓龙功夫,整个人感觉清爽极了。
璐璐似乎等的就是这时刻,用讨好的姿态,探身向前询问狄见权,“先生,你这时候有空吗?”
狄见权滩开两手,状似无辜,“我整天躺在病床,怎么会没空?”
“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狄见权转着轮椅要去瞧她变什么把戏,“什么东西?”
“啊,不许看。”
璐璐把他的轮椅转回去,然后跑向房间另一个角落。
很快的,她又走回来,人未来到狄见权面前,她先把手中的东西捧过去,给他惊喜。
眼前这件艺术品,狄见权有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觉,“这是……”
“就是那个葫芦瓶啊!”
“嗄?!哎!”狄见权叹气的看着这只曾是价值百万美元的葫芦瓶,被璐璐的好心黏成可笑又可怜的样子。
他接过手,再次叹了口气,葫芦瓶会有这样可怜的下场,是他的错,他曾向璐璐说过,瓶子破了可以黏上,但他忘了说,既使要黏也要请专家黏,而不是自己拿来当做拼图黏黏看。
所有的懊恼经过一番折腾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用什么黏的?”他问。
“速干剂。”璐璐轻快的说。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狄见权无奈的呼口气,反而带着轻松的目光瞧起这件曾是两百万美元,如今已经是“无价”的艺术品。
“哪,听好,这件瓷瓶的全名是成化斗彩福云葫芦瓶。”
璐璐敬畏的复述这句话。
狄见权再把这只瓶子的历史典故、特色、名贵之处,指点说教。
她全神贯注的倾听,直到听完她才吁了口气。
“先生,你在艺术品方面这么厉害,样样都好,你难道没有缺点吗?”
“我当然有缺点。”狄见权笑说。
“有什么缺点?快告诉我。”
他故意吊胃口,“我才不告诉你,让你以后慢慢去发掘。”
他觉得和璐璐生活了这段时间,他快乐的时光多于任何时候,虽然她为他惹了大麻烦,但却不及她带给他更大利益的好运。
并且还四两拨千金的化解狄孔两家百年来的纠葛,与困扰他狄家的百年秘密,就以她那简单、实际的头脑。
狄见权心叹口气,他承认,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这是他们上流阶层不屑,却也达不到的境界。
他从她身上学到,原来生活可以不需要物质的堆砌就能达到愉快的目的。
他握着她搁在扶把上的手,“璐璐。”
“嗯?”璐璐坐在他轮椅旁的地板上,柔顺的仰头看他。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我真会舍不得你。”
璐璐听了,垂下头去,“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是呀,真希望你、永远别走。”他一笑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像姆姨一样。”
“姆姨从来没嫁过吗?”璐璐仰起头问。
“不是,她的先生是我家的厨子,在五年前过世了。”
“哦……”她喃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希望我嫁给狄家哪一个仆佣?”
狄见权没细听她说啥,径自开口,“想要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璐璐凄然一笑。
“不会那么久啦。”她故作轻松的站起来,在原地跳两下,“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他坐直身子,凝色的问。
“我还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还要离开?”他动气的问。
“嗯,因为这是我的预感。”
对于璐璐的预感,已经十分佩服的狄见权忽然间默不作声。
“哦,是这样吗?”他郁郁寡欢的说,“是不可抗拒的因素离开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璐璐自己也茫然不已,她心里有种感觉,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自己对他的感情会愈来愈无法自拔,然后她会改变,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过的是泪水、椎心的日子。
望着窗前远方的山峦,狄见权深吸口气,仿佛想借此得到山间灵气,提振心头一块沉石般的沉重感。
他心有所悟的说:“你是一匹不能鞍上马鞍的野马,原野大地一向是你骋驰的乐园,一旦把你限制在一栋房子里活动,你会失去原来的活跃和快乐,虽然给你衣食无虑,但外面的阳光,才能显得出你朝气的神采。”
狄见权吟诗似的说到这里,转脸向她说:“璐璐,如果用动物来譬喻一个人,你是马,一匹蒙尘的千里马,别人不懂、看不出来,但我识得,你会成功的!就如你所想的,你是天生的美容师。你走也好,早点出去闯荡,你只要记住,日后有困难或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吝惜来找我。”
这席像诀别的话语听在璐璐耳里,像有根刺梗在喉间,既哽咽又难受。
“我会的,先生。”
“推我回床上吧。”
经过一番折腾,在璐璐的帮忙下,狄见权才把自己移到床上。
“糟糕……”他突然说。
“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那再坐回来。”她指着床旁的轮椅。
“来不及了。”他平静而僵持的说。
“什么?”璐璐大惑不解。
狄见权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她,“我等不到坐上轮椅再去上厕所。”
换句话说,他尿急了。
“那……有了!尿壶。”璐璐从床底下拿出尿壶。“用这个!你躺着,我帮你。”
“你帮我?!”狄见权一吓,“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都瘫痪了!”璐璐也急了。
“我的手还能动!给我!”他一把抢过来,粗鲁的吼,“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