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哑口无言。
“今天问题的症结,不在于谁动手杀刘后,而在于我们要取刘后性命的决心不可改变。刘后之恶,相信你自己也知道;皇上的懦弱无能,相信你也看在眼里,你说除了出此下策,我们还能怎么做?”
她睁大了泪眼,神情有些恾然。
裴玄真—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她也不是只顾私情不顾义理的人,只是不论皇后再坏,也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难道她面对着杀母仇人,就可以无动于衷吗?
她做不到!
“你说的有理,我可以不怪你,但……”永宁抬起头来望着他,一事一句地说道:“我还是不会原谅你。”
她相信,裴玄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她可以不怪罪他;但要她原谅他,不可能!
裴玄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
永宁则是别开了脸,不看他。
他本来就不奢求她的原谅,但为什么此刻见她如此冷情,他就忍不住一阵阵心痛呢?
罢了,本来就是他有负于她。
裴玄真倏然抽出随身佩带的长剑,那耀眼的冷芒让永宁心中一惊。
她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我刺了刘氏一刀,现在,我还你一刀,你动手吧。”裴玄真将剑柄递给她,淡然地说。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下手?”剑蜂上那冷冷的光芒,让永宁打从心里畏惧。
“是吗?”裴玄真微微一笑,“那我自己来。”
他说着,长剑朝上一丢,瞬间握住剑柄翻转剑锋,向自己的腹部一刺——
永宁立刻捉住他的手住后扯,不许他这么做,却还是慢了几步,剑锋已刺入数寸。
“你……你……”永宁紧拉住他的手不放,不许他再刺进。
虽然伤口不算很深,但看到那些流出的血就让她几乎昏厥。
“不要阻止我。”虽然他刺了自己一剑,但这种伤势还要不了他的命,她实在无须紧张。
“你再乱来……我先死给你看!”情急之下,永宁不禁出口威胁。
他到底在做什么?她虽然恨他,但怎么忍心看他受到丝毫损伤?他刺自己一刀,她看在眼里比刺杀她还痛!
“你……”
“血流了好多,怎么办?”她张惶地望着他。
“没事,只是小伤。”裴玄真说着,将刺进身体的剑拔了出来。
见到隐藏在衣服下、血流不止的伤口,永宁忍不住大哭起来。
“没事的,你不用害怕……”话虽这么说,从创伤处隐隐传来的刺痛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微皱眉头。
永宁突然伸出双臂拥抱住他,不忌讳他身上的血渐渐在她的衣服上渲染散开。
血泪交错中,她已分不清是爱是恨。
她恨他,但却又不能失去他——
在见到他持剑自戕的那一刻,她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对他的爱然那么深……
“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喃喃自语。
裴玄真感受到她内心痛苦的挣扎,不顾伤势心疼的紧抱住她。
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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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之后,永宁对于裴玄真的恨意,似乎有稍稍释然的倾向。
她不再整天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遇到裴德棻的时候偶尔也跟他说笑几句,只是在看见裴玄真之时,仍是不禁倏然变色。
对她而言,裴玄真是她心爱的人,却也是她的杀母仇人,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裴玄真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已渐渐软化,虽然无法像从前那样全无隔阂,但现下能这样和平共处,他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一日,永宁公主拿着笤帚在槐树下扫落叶。
那以竹子扎成的笤帚对她来说显然过于笨重,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扫得累了,她停下来抬头仰望高大的槐树。
浓密茂盛的枝叶让她望不见蓝天,被微风吹落,飘着淡香的黄色槐花拂了她一身。
由于她的头发一向是由宫女打理,如今离开了那养尊处优、三奴六婢的生活,再也没有人能将她的头发盘成各式各样精美的发髻了,只能任由它披散在背上。风吹来,就显得凌乱。
她伸手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打了结的发丝却让她越理越乱、越理越生气。
经过庭院的裴玄真看见她正在和自己的头发生气,不禁觉得好笑。
他朝她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
“我的头发打结了,弄不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
她总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理他,但却往往无法做到,她对他板不起脸孔,就算只是冷漠相对都没有办法。
裴玄真没有说什么,径自伸手替她理顺发丝。
“既然这么难理,何不扎起来?”他顺口问道。
“不会扎。”
他拉开她原本随便扎在长发末端的粉色丝带,以手指细心梳整凌乱的发丝,重新扎上丝带。
“好了。”他顺手拍拍她的头。
永宁转过身来,望着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还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如果他不是刺杀她母后的凶手,该有多好……如果他不要刺杀她的母后,今天他们犯得着这样敌对吗?
想到这里,永宁又不禁觉得有些恨他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理我?”她突然忿忿地说。
“为什么?”
“你是我的杀母仇人,我不想理你!”她坦然地说。
既然她无法不理裴玄真,那只要裴玄真不要理她、就什么事都不没了。
听她这么说,玄真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心中又觉得万分怜惜。
可怜的孩子,明明心里想恨他,却又无法恨得彻底……
正想着,裴德棻从那一头走过来。
“玄真,有长安的消息来了。”
“如何?”
他们避居苏州也已经有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得到长安方面的联络。
“刘氏……没死。”裴德棻说道,神情大有憾恨之意。
裴玄真神情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问道:“另外还有些什么消息?”
裴德棻正要说,突然一撇眼注意到永宁的存在,遂改口说道:“我们到屋里头再仔细商议。”
他不是排斥永宁公主,只是有些机密,她并不适合知道。
裴玄真会意,朝永宁点一点头,随着裴德棻离开。
顿时,只剩下永宁一人仁立在槐树下。
一听到母后没死的消息,长久以来悬在她心坎上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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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还传来什么样的消息?”
裴玄真随着裴德棻走进简陋的书斋里,轻轻掩上门。
“据杨兄遣来的密使说道,目前可以确定刘氏未死,但受伤甚为沉重,当日行动并未白费,叫我们不用过于失望。”裴德棻说。
“嗯,然后?”
“虽然皇上已经确定行刺皇后的人是你,但直到目前为止,并未发通缉命令,而且似乎有刻章掩盖这件事情的迹象,只是暗中命令几位重臣私底下四处察访永宁公主的行踪。”
裴玄真沉吟了一下,说道:“大概是皇上担心万一逼急了,公主会因而发生不测。”
“京城里杨贫兄他们也是这样认为。可见皇上确实很疼宠永宁公主,这么大的事情、也可以为了永宁公主隐忍下来。”
裴玄真沉默片刻,思及那天夜里皇上焦急惶恐的神色,不禁有些愧然。
等到事情有一个了结之后,他一定会去请罪的。
“还有其他的消息没有?”
“京里的动静暂时就是这样。杨琼兄他们向你请示,万一过一阵子,刘氏的情况由危转安,他们该怎么做才好?现今他们遣来的使者还在苏州城内等候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