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裴玄真说道。
“那你们尽速启程吧,但有一个问题是……”众人朝永宁公主看了一眼。“公主该如何处置?”
裴玄真沉默半晌,说道:“当时我擒拿公主,只是作为人质以逃离皇宫;现在我已经脱险,放她回去吧。”
既然他无法解释,那也不必再多说了。
“这不成!”有人立即反对。“这公主已经听到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还认得我们的声音,让她回去,我们大家都有麻烦。”
“说的是,就这样放了她,恐怕日后会生出变故。”众人纷纷这样认为。
“那依你们说该如何?”裴玄真问道。
“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其中一个人说着,比了一个宰杀的动作。
被蒙上双眼的永宁公主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但听到这里,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一惊。
难道他们想杀人灭口吗?那她……
“不能这么做!我们的目标是皇后,与永宁公主无关,岂能滥杀无辜?”裴玄真脸色骤变。
“可是不杀她,恐怕日后我们会有危险。”
“我们的安危倒在其次,万一刘氏没死,公主将今夜我们说的话传了出去,不能说对我们日后的计划没有妨碍。”又一人说道。
“这……”裴玄真迟疑了一下。
“裴兄,为成大事,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不能杀了永宁公主。她是皇上爱女,如果杀害了她,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不能再让永宁公主有所损伤;真的该死的人也不是她,而是他。
“可是……”
就在深入僵持不下的时候,裴德棻出来说道:
“不要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件事而争吵。依我的主意,公主就由我们暂时带下江南,其他的事,看看情况再说吧。”
众人听了,相视一眼,说道:“这也是个法子。”
“那我们就赶快走吧。”裴德棻也不等裴玄真表示意见,就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麻烦你们现在再多准备一辆马车,好让我们带永宁公主同行。”
“这没问题,你们在这里稍候,我立刻去处理。”一人说道。
过后,果然弄来了两辆马车。裴德棻上了其中一辆,另外一辆由裴玄真和永宁公主乘坐。
他们告别那群同伴之后,连夜离开了长安,往南方疾行。
“我后悔救了你。”坐在车中,永宁突然说道。
裴玄真一阵心痛。
“我知道。”他哑声说道。“我也不祈求你原谅,但希望你知道,我是真的别无选择。”
眼睛被蒙住的永宁不再说话。
她张开眼,只见一片梦魇般的黑。多希望这也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母后依然无恙,她也不曾和裴玄真反目成仇。
为什么事情一定要演变成这样呢?她不禁流下泪来。
裴玄真替她解开眼前的遮蔽,黯然地看着她的满面泪痕。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事已至此……他不奢望永宁会原谅他,毕竟他刺杀的人是她的生身之母,但他还是不想让她恨他。
“你恨我吗?”他低声问道。
“恨!”永宁想也不想就回答。
裴玄真无话可说。
他别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约莫是天将破晓的时分,星子隐没在云层中,一抹淡月在天际若明若灭。
第五章
在杨琼等人事先安排下,裴玄真和裴德棻一路昼行夜宿,来到了苏州城郊的一座小山庄隐遁。
永宁公主自然也跟着在这个地方落脚。
为了避人耳目,山庄里的生活一概从简,饮食粗陋,使用的器物也十分朴素,更甚者,连应门的童仆也无,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已来。
虽然如此,裴德棻和裴玄真不以这样简陋的生活为意,几天住下来,最让他们困扰的还是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自从被带下江南之后,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大哭大闹,却显得异常的安静,时常连饭也不吃。
来到江南之后,裴玄真很少和永宁接触,因为他知道她大概不会想每天看到杀母仇人,而且,当他面对她的时候,也自觉惭愧。
虽然刺杀刘后,他真的是别无选择;但一思及永宁公主对他的情义,他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
虽然日常生活中,他尽量避开永宁,但每每听到德棻说她又不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会担心。
一天夜里,看见德棻将端去给永宁的晚膳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端起—碗粥,亲自往永宁的房里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她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地抱膝坐在床沿,玉般的容颜挂着两行泪。
“为什么不吃饭?”
永宁抬头看了他—眼,“昨天夜里,我梦见母后死了。”
裴玄真怔了一下,将那碗粥端到她身边放着。
“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只能这么说。
那天他在刘氏身上刺了一剑,伤口之深几乎贯穿她的腹部,虽然当时他来不及确认她的生死,但老实说,如果这样刘氏还能存活的话,就算福大命大。
如果刘氏真的死了,那他们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就算皇上不原谅他,他也宁愿一命偿一命;但……届时他要怎么面对永宁对他的恨意?
他第一次感到被一个人怨恨是这么难过的事。
“先别想了,吃点东西吧。”
“我恨你。”她用一双泪眼瞪着他。
“我知道。”裴玄真叹了一口气。不用这样时时提醒他吧?
“我恨你……”
不知道为什么,母后遇刺,她并不觉得特别伤心或难过,大概是因为近来她渐渐认清了,—向疼爱她的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但她还是觉得恨,她恨裴玄真——当初是她救了他,他也知道皇后是她亲生母亲,为什么他还下得了手?她感到异常失望,原来她对他那么好,他却从来也不曾为她想。
永宁眼中的恨意惊慑了他,他不由得在她床沿坐下。
“你做什么?”永宁瞪着他,身子不觉往后缩。
从前她最喜欢和他共榻同眠,但现在,她连看到他都觉得讨厌。
裴玄真看出她的排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说清楚。”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你杀了我的母后是事实!”她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如此愤怒。
“如果当初在皇宫里我不救你就好了,这样我的母后就不用死!我后悔救了你,我后悔!”她哭着咆哮。性情一向温婉的她,很少气到这般失控的情形。
“如果事情重头来过,你还会救我吗?”他忍不住问。
永宁公主怔愣了一下,没有多加思考,心中就浮出一个令她更为愤怒的答案。
“会!”她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可悲。
明知道他会继续伤害母后,但叫她如何对他见死不救?
“谢谢你……”永宁的回答令他动容,他不禁拉住她的双手。
“放开我!”永宁使劲地试图挣脱,却徒劳无功。
裴玄真牢牢抓住她的手,“听我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去刺杀刘后。离开皇宫之后,我无时无刻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就算要刺杀刘后,犯得着由我亲自去动手吗?你有恩于我,我真的不想辜负你。”
“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又有什么话好说?”永宁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我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换成了别人,结果还是一样。”
“如果不是由你动手杀害了我的母后,也许我今天不必恨你。”
“是吗?但我也无法坦然面对你。杀刘后是我的主意,今天纵使我不杀伯仁,伯仁也是因我而亡;你以为那一剑不是我刺下,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可以不存在了吗?”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毅然决定,由自己再次去执行任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