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中一条婉蜒小径绵延而去,小径的尽头是个小亭子,抚琴之人端坐其中,专心一致的拨弄琴弦,丝毫没有注意到姬天净的出现。
这对姬天净而言是好事,他可以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处,看著这位弹琴的少女。
少女的乌黑秀发梳成两边垂髻,云鬓上斜插著一朵珠花,身上一件鹅黄色窄袖衣,浅紫色的长裙,纤纤素手按住琴弦,一旁还摆著琴谱,只见她小脸微侧,专心阅读著,读了一会儿,抬头沈思後,再试著照琴谱弹奏。
姬天净静静注视著少女,少女拥有白里透红的双颊,细致的眉眼,嫩红双唇不自觉的微微轻启,彷佛在递出无声的邀请。
——很美。
她简直就像最好的画家所绘出的画中丽人,如此艳丽。
姬天净就这样斜倚在木门旁,星眸半闭,欣赏少女偶尔拨动琴弦所发出的美妙之声,她有时弹著中原高雅的曲调,偶尔音乐一转,成了胡族热情且轻快的声音。
突然之间,琴音霎时停止。
姬天净睁开双眼,发现亭中的少女直视自己,一双柳眉蹙著,看来不太高兴。
唉呀呀……被发现了吗?姬天净苦笑起来。
少女出了亭子,沿著花径缓缓走来,最後停在姬天净面前。她水灵的双眼在姬天净浑身上下看了好几遍,最後才终於开了口。
「你是谁呀?怎么站在这边偷听我弹琴?」
丽人开了口,似乎不像姬天净原先所想像的文静优雅,反而娇憨中带点霸气。
这样也好,画中人幻化成了活生生的美人儿。
「在下路过此地,听到琴音优美,才下自觉的驻足停留。」姬天净气质优雅,轻摇折扇回答。
少女一双眼睛,在姬天净身上来来回回几遍,最後细白小手往前一伸。
姬天净下解的看那只伸出的手。
「请问姑娘这是?」
「本姑娘的琴呢,是下给人白听的。」少女说的理所当然。
姬天净嘴角抽动了下。「你……跟我收钱?」
「当然,没钱我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没力气弹琴,为了下让我饿肚子,给点钱下也是应该的吗?」
姬天净更惊讶了,原来这姑娘是卖艺的?可是……怎么看也不像呀!这姑娘尽管言语颇……直接,但浑身上下,还是散发著出身名门的气质。
姬天净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回问她:「你要多少?」
「嗯,我刚刚弹了一炷香,至少换过五支曲子,平日一首曲子是一两银,所以是五两银,还加上本姑娘陪你说话的费用,所以要再多给半两,总共是五两丰。」
姬天净瞧瞧少女要债要的很习惯的小手,轻松回以一笑。
「姑娘这样说就下对了。」
哼,跟他这精明商人来这套?
「……怎样不对?」少女睁大双眼,唉哟,她在杭州好歹也混了半个月,第一次有人敢不给钱!
「在下站在这还不到一刻钟,所以绝对没听到五支曲子,再加上姑娘你没有一支曲子弹完,每首都只弹上几个小节,在下还得费心分辨哪首是哪首,实在心力交瘁,所以赏银全数抵销,另外还有我陪姑娘说话的费用,这样说来,姑娘还该给我三两银才是。」
姬天净笑得温文儒雅,手却同少女一样,伸了出来。
少女闻言脸色大变,叫道:「哪有这种道理!那只是我在练习呀,当然没有一首曲子弹完,怎能跟我要钱呢?」
「哦,只是练习?那也实在没必要跟在下要钱了,是下是?」
姬天净笑的人畜无害,少女被反将一军,可是气的想跳脚。
「算了,不给就不给,小气鬼!」
「谢谢姑娘夸奖。」姬天净有礼的作揖:心里可是笑翻了。
最近心情颇糟,遇到这个小姑娘,还真出乎意料的抒解了他心头郁闷哪!
少女没拿到钱,嘴噘的半天高,就要回院子里把门关上,姬天净连忙开口。
「请问姑娘芳名?」
「鬼才告诉你!」
「砰」的一声,少女把木板门重重的关上。
独留姬天净在门外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
门的另一头,少女气的两颊鼓胀。
讨厌、讨厌、讨厌!
她已经够穷了,不过想藉机捞点生活费嘛,那个男人怎么这样小气,居然还倒过来跟她要三两银?亏他长得这么好看。
想到姬天净的模样,她的俏脸些微嫣红。说真的,她还从没见过像刚刚如此俊
尔卓越的男人,气质高贵,容貌端正,可惜,个性跟讲话怎么这样爱惹人生气哪!
翻翻系在腰间的荷包,里头只剩几两碎银,看到自己阮囊羞涩,她悲哀的叹口气。
「不知道爹跟娘怎么样了……我逃走後,他们可还好?唉,家里一定闹翻天了吧……还有喜莲,不知道会不会被娘责骂……」
原来,少女就是在嫁往江南的路上,偷偷逃跑的秦静贞。
当初她早就计画好,等一离开京城,离开父母的视线,便要找个好机会逃走,於是,将自己所有的珠宝家当都带在身上,但一路上随行的仆妇,一直将她看的很紧,逃亡的机会,一直到进入杭州时才来临。
许是见她一路乖巧配合,所有人失了防心,一早便入睡,秦静贞趁著半夜,脱掉那一身累赘嫁裳,将值钱的东西全放进包袱里,便偷偷的从歇脚的地方溜走。
当第二天早上,走在杭州城热闹的街上时,秦静贞真的有种就此解脱的感觉。
她从来不曾在没有任何婢女、仆从陪伴的状况下走在闹街,也下曾来到这样的水乡江南,所以不禁笑开了脸。
一个美貌少女单身走在路上,边走边东张西望,凡是经过秦静贞身旁的人,都会多看她两眼。
或许正因为秦静贞如此毫无防备,才会被人盯上。
才逃走第四天,某天逛完闹街後,她一摸腰间,就发觉自己—被、扒、了。
她所有变卖珠宝所得的钱,都放在荷包里头,如今等於一无所有。
本来的自由,霎时间变成恶梦。
没有钱,就没有地方可以住,没有东西可以吃,当她连自己身上的值钱衣物都当掉,换成粗布衣裳时,客栈也看出秦静贞再也没钱住房,便将她赶了出去。
秦静贞只好累了睡在破庙,饿了便讨东西吃,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痛苦?想回长安寻找爹娘,却连旅费都凑不出来。
最後,秦静贞饿晕在某户人家门口。
当她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乾爽的被褥上,身旁的茶几上,还放著碗热呼呼的粥。
「好些了吗?」 一个美丽的妇人柔声问道:「肚子饿下饿?先吃点东西吧?」一妇人将秦静贞扶起,用汤匙舀起清粥,吹凉,再喂入她口里。
热腾腾的粥,没有放任何配料,清清淡淡的,就只是一碗白粥。
这样的东西,若秦静贞还待在长安的家中,只怕还没入口,便会叫下人撤走,如今吃了几口,却潸然泪下。
「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
妇人诧异的放下碗,掏出手绢拭去秦静贞颊边的泪。
秦静贞死命摇头,呐呐的说:「不、不是的……而是……谢谢你,真的。」
以前她只知道什么是锦上添花,如今才知雪中送炭。
妇人微笑,喂她吃完那碗清粥。
秦静贞後来才知,收留她的地方叫做「迎客居」,这里不是普通的人家,竟是间青楼,而救她的人,正是这青楼的鸨娘。
一开始秦静贞有些惊讶,有些排斥,但感激随即压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