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姓,亦不知来处啊……
遥望视线攀不着的对岸,白玉珑心头有一抹道不尽的失落感。
难得急欲结识的人哪!看来,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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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斯句赞语,显出位在江南的两地是何其富庶繁华;可若要说起真正财富惊人的地方,恐怕是盐商所聚集的扬州城莫属。
盐,乃上自皇宫贵戚、下至民间走卒皆不得缺少的民生必需品,几个盐商手里,就把持着整个中国的盐脉。将取之不竭的海水晒成一把又一把的晶莹盐粒后,经盐商向朝廷批购,再运销内地各处,从中可得之利益,难以估算!
其富有的程度,从一座座遍布扬州、耗资甚巨的园林宅邸,便可得知。
「车马少于船,园林多自宅」即是形容清代扬州的园林造景之盛。
盐商们不但富甲一方,且因盐乃属朝廷管制的事业之一,是故盐商都和朝中亲贵拥有良好的关系,而权势与财富的结合,则反映在一桩桩的联姻上。
白玉珑就是其中一例。
也因为这样,当她北上京城与靖亲王府缔姻未竟,子然一身返回扬州时,几乎整座扬州城都为她惋惜扼腕到了极点!
当时连片悲叹中,惟有一人打从内心狂喜不已──
白府的一处花园水榭里,阵阵清风穿透太湖石所造的崎岖假山而来,池中或紫或粉的夏荷迎风摇曳生姿,清香拂鼻,满园子的雀鸟啾啭不休,点衬着属于夏日的热闹。
向学昭迭着腿,意态优帮她翻阅着诗集,幽逸自在。
「表少爷,小姐回来啦!」小厮含笑来禀。
「她回来了?」阖拢书本,笑意跃上了他清秀的眉目,脸上因伊人归来而透出一份欣喜的光彩,跟一个妻子等到出外经商的夫婿回来没两样。
「是啊!小姐才进门,就直接往这儿看您来了。」
「她往这儿过来了?」那好,他也等不及想见见一别近月的她。「快!快去把前些夫刚裁好的那件新衣裳拿来……」
语音未落,曲桥另一头已传来清亮的声响,「不用啦!」
尚未换下男装的白玉珑花容盛绽笑靥,轻快地大步朝水榭走来。
「珑儿!」向学昭示意小厮去取他交代的新衣裳过来,尔后欣然上前迎接佳人。
「表哥。」白玉珑开心握住他伸来的手。「我不过是出门一趟回来,你也犯不着那么隆重,换新衣来迎接我呀!」
向学昭笑了笑,拉着她进水榭的雕栏边坐下,「珑儿,妳这一趟可去了不少日子,南京那里的事交办得怎么样?」
「都交办好了,商行的事务也都很顺利。我还特别买了些东西回来给你唷!」
「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妳。」
「表少爷,您要的新衣裳。」办事勤快的小厮已把吩咐的衣服捧了来,向学昭接过,转呈至表妹面前。
白玉珑不解,「这是……」低头细瞧,粉嫩的丝薄衣裳,轻软得彷佛是用无数粉红荷花瓣缝制而成,上绣坠花连蝶,毫无疑问,是件巧手精工的女装。
她略黯而不快的眸直勾勾地投向身边男子,质疑他是何用意。
只见向学昭淡笑一解,「这是咱们自家的绸庄最新进的粉桃苏绸,我托师傅帮妳裁了这么一件新衣,就等着妳回来换上。我想,既是在自个儿家里,妳也不需要老打扮成男儿家,好不好换固女儿衣裳?」
换回姑娘裳?白玉珑英眉微蹙。一思及当女孩家的种种限制和不便,她心里就有一万个不愿意。
未及开口回绝,小厮又忙递来一封帖子。
「小姐,总管刚刚把这个名帖交给小的,说是帖子的主人好几天前就投了来,想和您一见。」
「想见我?」生意做得大,投帖来见想要谈买卖的商家比比皆是,她不以为意地接下名帖,气定神闲翻开详看。
才看清帖上名号,她芙容一沉,把名帖往地上扔开,轻哼一声,「不见!」
向学昭讶然,「珑儿,妳这是……」
「没什么,只是一个自号『飘云四爷』的家伙,不见也罢。」
「他得罪过妳?」
「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明艳的脸上满载不屑,「他是靖亲王府的四世子,凭着靠山大,挣了个皇商的位子,经商之道也不知到底懂多少,倒是自认风流倜傥,四处败家玩女人,花名、艳史遍及从北到南的每一条花街柳巷,三十好几了还没成亲……哼,搞不好是玩出花柳病了吧?」三年前在北京游玩时,她就在酒楼里听够了关于四爷的「好名声」。
对这种性好渔色、最爱拈花惹草、把女人当东西一样玩弄的下流男人,她从来都是厌恶到骨子里。
「靖亲王府四世子?」向学昭怔了怔,「先前同妳订亲的好像是……」
「就是他的弟弟。」幸好没嫁成!那种人,谁当他的亲戚谁倒霉!
昔日虽为了婚事曾在王府待过几个月,可除了每日早晨请安时和王府庞大的家族匆匆一瞥,还有最后一夜靖亲王寿宴上又齐聚一块之外,其它时间她都带着紫苏在外头吃喝玩乐;而今事隔三年,那些王族亲贵们的相貌,她也忘得差不多了。
日日得见的人,犹遭她逐渐淡忘,更何况是当时如浮云般在外飘荡,与她几乎没碰过面的四爷?她根本记不得那人的模样,现在也不想知道。
「紫苏该把水放好了,我想先回房去换换衣服……这满身灰加汗,真是黏腻得教我受不了。」
白玉珑起身要离开水榭,才跨了几步,又被向学昭唤住。
他把粉桃丝绸新衣端了来,「珑儿,这个……能换给我瞧瞧吗?」
她真头痛。「可……我还不想换固女装,好不好等到……」唉!表哥能不能稍微察言观色一下?非要把场面弄得难看吗?
「就当是为我,也不成吗?」他低问,清朗的眼眸有殷切的期盼。
「我……」这下态度不硬一点不行了。白玉珑深长一叹,昂高了如星瞳,不容忽视的坚决尽显其中。「对不起,表哥。这事,只有我自己决定──我不为谁而改变。」
她不愿为任何人丧失自我,即使是心仪的表哥也一样。
旋身迈开长步,她翩然而去,丢下神情些许澹然的男子,目送她的背影……
第二章
畅心楼,乃扬州城里的一座大戏楼,平日是供大伙儿一面吃茶、嗑瓜子,一面欣赏台上精采好戏的地方。
两层楼的建筑,围着宽敞的戏台子,一楼是普通座,平民老百姓可在这儿或坐或站地看戏,二楼则是几间高级包厢,有静音隔间,并供给香茗茶点,在这儿听戏,不但免去一楼人挤人的不舒适,且由居高临下的角度观看,更可将台上所有角色的身段、是位都瞧个一清二楚。
往常已是高朋满座的畅心楼,今日更是人山人海,万头钻动,整座戏楼挤得水泄不通,放眼一望,还会惊讶地发现,姑娘家占了过半数目呢!
戏尚末开锣,庆暖慵懒地坐在位置恰好正对戏台的神楼上,环顾满楼的环肥燕瘦,耳边尽是莺燕娇啼,心里有些怏怏不快。
「金公子,这茶,我特别叫人换上了摘采初春嫩芽所成的顶级『玉露』,还有这盘杏仁口味的『白雪酥』,是扬州城里首屈一指的糕点师傅做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同一包厢内,隔几而坐的魏呈东涎着脸,挥动五短的手掌向他介绍茶几上的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