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麽说……」女孩答道。
终於有一辆车来了。林祖宁在黑夜中看见亮光,兴奋异常。
「算了,我不跟你抬 !我自己拦车--」林祖宁想努力站起来,右脚勉强撑起身子,左脚迈向前去时却听到啦--一声!他再度跌在地上,这次搞得一嘴污泥……
完了,他暗叫一声!不是腿断了吧?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以後,左脚边传来一阵剧痛,痛入骨髓,彷如有一打雨伞节尽情啃噬他的腿骨--
女孩在这时不声不响的奔向前去……
他以为她良心发现了,想替他把车拦下来……
嘶--煞!
女孩不是替他拦车……林祖宁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什麽……
她灵巧的向空中飘出一样东西--一条极细极细的白色丝绳--柔软的丝绳在风中飘荡一会儿,变成钢尺一样的笔直,远方来车像短跑选手以全速冲向终点一样抵达丝绳,然後刷一声--翻个筋斗,卡 卡 滚下山坡……
那虽不是万丈深渊,也是百尺险坡!
「啊,在这样的雨夜里开车,实在不该开这麽快--」女孩平静的说,回到目瞪口呆的林祖宁身边。
「你……你是鬼!」
林祖宁很困难的吐出这句话。女友离开、发生车祸、折断腿骨,然後又碰到鬼……人生真是举步维艰……
「我没说我不是呀!」女孩耸耸肩。
「我今天的工作做完了,真累--」她竟然会打哈欠。
她是鬼?可是她打哈欠的样子像天使,甜美娇憨。
「你……明白了,让我发生车祸断了腿的也是你吗?」
她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似乎完全不觉得她做了一件坏事。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你要我陪你聊天吗?」女孩很天真的靠过来,「我可以陪你聊天,因为我想我见过你。」
林祖宁不自觉的把身子往外挪移半尺。
何处飞来 祸?这小女鬼兴致勃勃的要陪他聊天。
他实在难以说要或不要。
「我陪你聊天好了,」她说:「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聊天了,做我这样的工作也很无聊。」
她又打量了他一眼,好像看出什麽玄机似的,「反正早上七点以前没有人会来救你……」
「我,完了,我……我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她笑得相当神 ,「我不会再害你一次的。」
「你刚才为什麽要害我?」
林祖宁不愿意吃亏吃得不明不白。
「不是我要害你的!一半是注定的,一半是你自己。你难道没有错吗?你在这种天气如此粗心大意的骑快车!」
「谁注定的。」
「天注定的--天机不可 露,」女孩降低声音,生怕有人听见似的,「我只是个很小很卑微的天使,没有权利告诉你上面的事--」
如果不是目睹了刚才的场面,林祖宁肯定会把她送进疯人院让看护妥善照顾她。如果他能动的话。
「刚刚那辆车翻下山也是天注定的吗?」
「一点也没错,还有,跟你相撞的那辆车……」
林祖宁猛然想起:「那辆车……还有我的摩托车昵?谁『注定』偷了它们?」
近处一点痕迹都没有。
「通通掉下去了,开那辆车的人可没你好运,他已经走了。」
「死了?变成鬼了?」
「你以为人死了都可以变成鬼吗?那还得靠修行,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运气。我的意思是说,他消失了,他变成一个空气气泡,无识无觉的消失了。」
林祖宁一阵悔意上心头,「那麽一定是我害死他的!我不该喝那麽多的酒,骑那麽快的车……」
「别担心,不是你的错,」她用手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太难过--一半是注定,一半是人为……」
她的手是温的!
林祖宁颤抖了一下:「你的手是热的,你不是说自己鬼吗?」
「那是你说的,」女孩回答:「我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鬼是冷的,我是热的,我是天使。我是一个职位很卑微的离魂天使,但阶级在鬼之上,我是被分封的,你懂了吗?」
「离魂天使?」
「你不懂我也不能告诉你太多,我只能说到这里。」她把手放在他的腿上,瞬间他的疼痛似乎消失无踪。
「为什麽我可以看到你?」
林祖宁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这……老实说我也很惊讶,这世界上能看见我的人不多--」女孩很认真的问:「你是灵媒吗?」
「当然不是!」
林祖宁郑重否认。这跟说他是乩童一样,简直是莫名的玩笑!他可是个有正当职业的男人!
「那没有错,上辈子、上上辈子或上上上辈子我见过你……今天你能看见我,是拜机缘之赐……」
「机缘?」
「就是缘分。因为缘分未断,所以我们之间起了特殊的感应,因而你能看见我。」
「我是念科学的,为什麽我没学过这些理论,」林祖宁有点不甘心,「是分子与分子间的运动吗?」
「随便你怎麽说,很多事不能以人类的脑袋解释:你永远不曾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聪明。」女孩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举头眺望天色,「对不起,我该回去了,你不必再等太久……」
她突然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像一朵云一样挪离……
「等等……」
话刚说出口,一阵剧痛又从左脚传来,林祖宁呼天抢地的呻吟一声……痛得昏厥过去……
* * *
「祖宁,我不认为你应该这麽虐待自己,」有人在他身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我养你这麽大了,你竟然这样糟蹋自己,一点也对不起我。你看看,都是那个叫什麽雨兰的女人害你的,那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麽好东西,你硬要她,好了,好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连腿都断了,以後成了跛子怎麽办?哪天残废没人要,我们林家世代单传,你要是生不出孙子来,大家一定会笑死我的,那我不如去死算了……你一点也不懂我的苦心,我含辛茹苦在你爸死後把你养大成人,你为了一个坏女人就把我的苦口婆心当成耳边风,现在报应来了吧……」
丧歌一样的连珠炮迫使他睁开眼睛。
从前,只要如此的疲劳轰炸一开始,林祖宁就会想法子逃掉:上厕所通常是最好的藉口……
好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人在病痛中,听到熟悉的语音,自然而然会觉得满心温暖,可是多年来的制约反应也使林祖宁有了立即动作:转身快逃!
「唉哟!」
他半个身子跌落地上,脑袋狠狠的撞上硬梆梆的磨石地板!
一条千斤重似的腿也「碰!」一声跟着当自由落体!
那种痛,椎心刺骨,不消说!
可惜他逃不了!
「唉哟!」尖锐的女声响起,叫得比他惨烈,「你要死啦!你找死也不用这样!有没有撞成脑震汤--变成白痴我们林家就完了,我可不要一个白痴儿子……」
他铁定逃不了。
头部撞地还不如这个声音叫他头痛欲裂。他彷如一头落网的兽,且失去所有挣扎的力气,束手待毙的叫了一声:「妈!」
「乖儿子,」林张琼子关心的拍拍他的头:「你痛不痛,痛不痛!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眼见林张琼子又要大发议论,林祖宁急中生智赶快发言:「我--不痛!」
语气绝对肯定。
他这时忽然想到爸爸生前告诉过他的一个笑话--也许不是真的笑话,但当时父子俩确实十分有默契的大笑十分钟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