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问她的来历与职业。有沧桑眼神的女人,背後一定有曲折的故事。可是他可不想讨她嫌,又不关他的事,说不定一定不可告人,交浅者不能言深。
回小范住处後,他忍不住问小范:「喂,你怎麽认识贺小姐?」
小范顾左右而言他:「她那间房子美则美矣,有点俗气对不对?」
「我问你,你跟她如何认识?」
「她是……我小学同学。几个月前马路上遇到的。」小范说。
骗人!如果能在马路上遇到这样的女人,台北市就没有人愿意当单身汉!
「算了吧你,」林祖宁笑着说:「你是个大好人,但还不至於想为小学同学付我的设计费!」
范弘恩笑而不答。
反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林祖宁在叁天内画好了该栋别墅的设计图,托范弘恩送给贺小姐。
「她说她满意透了!」
范弘恩比他还高兴。
* * *
自从林祖宁称赞她「成熟」之後,离魂天使没有再出现过。
难道这两个字对女人而言真的这麽不中听吗?
林祖宁从此养成对空气喃喃自语的习惯。只要有风吹起窗帘,他都会以为是她来了。
没有她的影子时,他便以为她只是把自己隐身起来:「喂,你在这里对不对?你为什麽不出来?」
甚至他还有一种心理恐惧症--他怕他在沐浴或更衣时,天使突然出现,那可怎麽好?。
「我真该和你约法叁章,我在换衣服、洗澡和上厕所时,你都不准来。」
「我看你是疯了!」范弘恩不明白他自说自话的缘由,只觉得他神经不是很正常:「一次车祸就使你脑袋打岔!你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有口难言最痛苦。他总不能跟范弘恩说他看见了一个叫「离魂天使」的不明生物,夜半来天明去,那麽范弘恩铁定会为他找心理医生。
他实在很怀念她,说不出为什麽,至少,当她把温暖的手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全身细胞都彷佛获得了新能源一样。
也许天使不喜欢范弘恩家。
基於这种假设,他决定搬回自己的狗窝去--反正人各有造化,缘散他不能勉强,旷雨兰走後也有些日子了,他确信自己不会再触景伤情。
一回家,还没打开房门就先闻到一股香:是五香卤牛肉的香味。
他太熟悉那种味道了。这是爸爸生前最爱的菜肴--可是,大事不妙!会卤出这种香味的除了妈妈还有谁?
林张琼子果然在厨房。
「儿子,你终於回来了!」
她满脸得意:「妈妈帮你卤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不是我,是爸爸,你记错了!」林祖宁纠正她。
「一样一样,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妈--你怎麽在我家?」
「我不能来吗?」林张琼子对他的问话不以为然,「我今天停掉补习班的课特地来看你。你这个不肖子,跑到哪儿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了好几天,今天我心生一计,在你家厨房卤牛肉,看看香味能不能把你叫回来!」
这种做法比较类似於召唤孤魂野鬼。
「你果然回来了,这是母子连心!」
林祖宁笑得好无奈:「你怎麽进来?」
「这还不简单,爬窗户呀,你们的窗户总是不关!」
「这是二楼耶……」
「二楼哪难得倒我,我年轻的时候跟你爸是在攀岩的时候认识的,我宝刀未老,身强体牡。」
林祖宁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
卡擦!有人用钥匙打开大门,看样子牛肉香不只叫回来一个人!
另一有钥匙的人,当然是旷雨兰。
重重的皮箱往地下一掷。
「喂,搬进来吧。」她睬也不睬目瞪口呆的两人,向外头喊:「小心别摔坏我的微波炉!」
林祖宁的头几乎痛得嗡嗡作响。林张琼子比他先说话:「喂,你回来干什麽--不是说走就走了吗?」
她手持一把平底锅为儿子讨公道。如果旷雨兰是条鱼,林张琼子肯定会把她烧成活鱼八吃。
旷雨兰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你又来干什麽?」
「这是我儿子的家,我不能来呀?」
「笑话,这还是我的家。这半年租金还是从我腰包中掏出一半来的,你问问你儿子!」
「你要钱我还你,要多少你说!」林张琼子被激怒时通常变得十分慷慨,异於平常。
「冤有头,债有主,我要你的臭钱干嘛……喂,冰箱放那边!」
几乎两个女人同时嚷出相似的话:「林祖宁,你呆站干嘛,评评道理!」
天下哪有道理可评。不回家还好,一回家他便大难临头。偏偏腿上有石膏,不能以溜为上策。
林祖宁看看妈妈,又看看旷雨兰,终於强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随便聊聊,我上洗手间。」
在浴室里仍然可以听到两个人的激烈争执:「好不要脸,不讲就自己回来。」
「哟,你来这里喧宾夺主?告诉你,我是这个家一半的主人!」
「如果我儿子娶你这种媳妇我马上自杀!」
「如果我有你这种妈我也会变成白痴蛋一个。笑话,谁要嫁你儿子?」
「你不嫁他,同住一个檐下像什麽话?就不怕嫁不出去?」
「我的闲事你管不着!。」
「只会用微波炉?天哪,只有笨女人才用微波炉,一点也没资格当女人!」
「现在只有像你们这种老一代的古董才以为煮菜是天职!被人家当了一辈子奴隶还自以为傲!」
唇箭舌枪,一来一往。
林祖宁恨不得把自己丢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是呀!为什麽不企图逃走?他掏掏口袋,皮夹就在身上。
连林张琼子都可以从二楼窗户爬进来,他为何不能爬出去?虽然一条褪似乎有千斤重,但以腕力支撑应该没问题。
天色已暗,爬下去应该没人喊贼--林祖宁打开窗子,抱着水管慢慢溜下去。
一拐一跳的到了路口,什麽也没想就拦了一辆计程车。
「去哪儿?」
到哪里好?回小范家,太无趣了,恋爱中的男人神经兮兮,永远看不到别人的悲哀。
他想起了自己发生车祸的那条公路,试试自己运气,看会不曾在哪儿碰上离魂天使。
林祖宁想问她:为什麽这麽久不来?是他做错什麽事,还是说错什麽话?
「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下车,先生,你是第一个。」
「这棵树很漂亮。」林祖宁言不及义。
「哈,你是艺术家,我刚刚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艺术家,只有艺术家才这麽浪漫。」
「谢谢……」
「有那麽漂亮吗?」计程车司机还好奇的探出头来瞧瞧。
没有离魂天使的影子。也许,等她一会儿她就会到。
榄仁树的叶子映射着微弱的路灯光泽,在黑夜中泛出温柔的翡翠绿;风一吹,刷刷刷刷,彷佛在对他说话。
林祖宁才想起曾在这儿的草丛中看见一条蛇。希望那条蛇今天早睡点,不必来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整夜这个转弯没发生任何车祸。
林祖宁绝不是幸灾乐祸的人,但他确实十分失望,没有车祸--意味离魂天使没有来!
他靠近大树,检查树身,希望发现她的值勤表或签到簿。
沙沙沙沙。树叶的合奏彷佛在笑他,即使有,你的肉眼也看不见。我不告诉你。
自从他能够跟离魂天使说话後,他已经搞不清楚,什麽是幻觉,什麽是第六感,什麽是子虚乌有。
等待一夜只有一个结果:他得了重感冒!
并且,躺在随时可能发生大战的房子中。林张琼子和旷雨兰都留了下来,谁也不肯先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