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他的压抑。
“你是真的不乐意见到我,不是吗?从我住到饭店的第一天起,我就有这种感觉,可是我想不透,为什么?”
“你多虑了。”
“我没有,你知道。甚至,从你第一眼见到我,就开始否定我了。”
“不,你误会了。”
“是因为我吗?我曾经对你做了什么吗?”
“易安小姐,别再追问了。”涂孟凡有些招架不住。
“那是为什么?”
他不想说。可是,这些话藏在他心里太久了——
“是孙思烟。”
思烟……是因为思烟。她早就猜到了,也早就该知道,从进到饭店,没有一件事是与思烟无关的。
涂孟凡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问躲的眼神,现在却略带指责。
“孙思烟这个人带给唐总和大家太多痛苦,她一出现就带来悲剧和不幸。六年前唐总有幸逃过一劫,那是他命大。六年后你却这么突然地出现……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什么。可是,你才出现,问题又发生了。我不希望过去的事件重演,让唐总再受到伤害……我拜托你放过他,好吗?远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规模,而唐总也才慢慢淡忘六年前的事,事情不能再重来一次了。”
孙易安愕然。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思烟做了什么?什么悲剧、什么不幸?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忍不住追问。
涂孟凡怀疑地打量着她。
“你不知道?”
孙易安一径摇头。
“那场车祸真的让你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这倒好,一了百了。”
她听得脊背发凉……他在暗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得这么扑朔迷离?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忘了?那我来提醒你对唐平原、唐世明兄弟有印象吗?”
她摇头。她从没听过这两个人,没有人向她提起过。对了……唐豫说过他有两个哥哥,会是他们吗?
涂孟凡继续说着,一面观察着她表情的变化。
“当年,孙思烟小姐接近唐总的目的,是和唐家那两个兄弟串通好了,想陷害唐总,进而把唐总踢出‘唐氏企业’。当时唐总刚接手‘唐氏’不到半年,公司在他的管理下正开始一片荣景,所以,失去舞台的唐家兄弟才联手设计让思烟小姐接近唐总,探知公司重要的决策。唐总因为太爱思烟小姐,才会没看出她的目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把握,唐豫会爱上思烟?如果唐豫不爱思烟,这计划不就不能进行了?”
“没错,你说得对,这就是唐家那两兄弟厉害的地方。其实,早在七年前唐总和孙思烟相恋之前,他们已经有过几面之缘,因为你的父亲孙德范曾经是唐总母亲的主治医师,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们没再见过面,然而唐总一直对小小年纪的孙思烟不能忘怀……
“他们再见面时,孙思烟一个人在台北念书,唐总见她一个人在台北怪孤单的,便接她到饭店住下,他们几乎是一开始就陷入热恋。那时,这里还是唐氏旗下的饭店。
“唐总直被骗到最后,就在他与孙思烟结婚当天的喜宴上,传来唐氏因唐总的错误决策而在几周内亏损数亿的消息。当场,唐平原、唐世明兄弟与几个被煽动的老董事联合起来要唐总为此主动请辞,唐总因为新婚而踌躇满志,不加思索便答应了,这下达了他们的心愿。但这样对他们还不够,他们接下去更残忍地和盘托出与孙思烟共谋的事实……然后,就发生那场车祸了。唐总因为受不了那样的打击,才会像企图自杀一样开着快车乱闯……”
想起当年的情况,他不禁一阵唏嘘。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唐豫前些日子的反常像是预兆,宣告另一次可能的风暴,不料,才过几日,俞绮华、杨绪宇竟然就带着一个几乎是孙思烟翻版的人,以孙思烟双胞妹妹的名义出现。孙易安一进入唐豫的生命中,几乎是立刻又让唐豫陷入困境于公如此,于私更是。目睹了六年前的不幸,他如何能不担心!
听着涂孟凡的述说,孙易安已经苍白得面无血色,只隐隐感觉头又痛了起来。她紧紧压着伤疤,那些丑恶的过去在她脑里翻搅着,像是要突围而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相信,事情的真相怎么会是这样!这么纠结的过去……原来她还以为一切都是单纯的单纯的热恋、单纯的车祸,留下的也只是单纯的遗憾。怎么竟是一连串的欺骗、伪装和阴谋!
如果思烟还在世,她如何面对?死亡是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因为一切复杂到她无从处理。当年,在欺骗唐豫的时候,她没有一丝为难和痛苦吗——面对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在整个事件中,她,是不是也有所憾恨?
天!这是怎么样一笔牵扯不清的帐?怎么算、怎么理?
涂孟凡不让自己有所心软……尽管她的迷惘、痛苦是这么的真实,不似伪装。如果情况不是这么令人担心,他会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忘记过去以及当年的孙思烟,他会乐意接受这样有些笨拙,但更为单纯、可亲的孙易安。
“为什么回来?六年前你做的还不够?非要唐豫一败涂地,永不能超生?”
“涂伯伯……你为什么……这么说……”又来了,他在暗示她就是思烟吗!
“六年前的事,我相信你也不好过,甚至,你付出的代价不比唐豫少,你现在的样子……唉,过去的事,为什么不让它过去就算了……”
“涂伯伯,你误会了,我不是……”她依着直觉想反驳,然而,语气却不由得软弱下来。
“还是,你为了那一场车祸记恨唐豫?”
“我不是……”她从来没这样想过。
“为什么回来?”涂孟凡的眼神、语气里满是沉痛的责备。
这一切,她再也受不了,转身飞奔离开咖啡厅,直往饭店外跑去,疼痛欲裂的伤痕提醒了她的存在,只剩涂孟凡的质疑在她脑海里一而再的盘旋……
为什么是这样?原以为事情说开了就会清清楚楚,没想到换来更多的混乱……
想着茶馆、想着樟木林、想着花田、想着阳光灿烂的台南,不该来这一趟的……
想着家、想着父亲,想着唐豫和孙思烟之间……想到心痛。
那是怎样不堪的一段过去……
* * *
孙易安回到饭店,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在外游荡了一日,她感觉自己如槁木死灰般,连脚步都显得拖杳沉重。但她的心是坚定的——离开,明天一早就离开。她这么决定。
不管这里对自己有什么意义,不管自己曾经是谁——或不是谁她不愿意再探寻,也不想知道。
她要离开,永远不再回来,不再看见、听闻有关任何唐豫、孙思烟、远之、唐氏等等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要回到这六年来属于孙易安的、属于“归去来”茶坊的平静生活。
然而,打开房间,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近日来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就坐在她的眼前,手上一杯半满的酒,地上还有两只空瓶。
即使乍见他时,心里一阵阵刺痛有如剑尖划过,她仍不动声色,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冷淡,仿佛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为什么在我房里?”他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了……满脸的胡髭、微皱的丝衫、泛着血丝的双眼,在在告诉她这些天他过得有多艰辛。这是她在报章新闻中看不见的。她想问他,公司的事是否已经解决想鼓励他再撑下去,甚至……想安慰疲惫至极的他。然而,逸出她双唇的,却是无谓的语气、疏离的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