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
“你若睡着了,也不会听见我的声音。”
其实他早清楚她固定四点会从梦中惊醒。他会知道,是因为他多半这时间也还醒着,就算睡着,也会被她的惊叫声唤醒。他试过紧闭上窗门,不过没用。偶尔他会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
算了。总之,他已习惯。
“你怎么能看起来这么轻盈,像置身事外……像思烟一样?”
她猛地跳起,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撤了下嘴角,道:
“好像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是吧?”他挑起一道眉毛问她,虽然语气轻轻淡淡的,不过,明显带着质疑。
她松了口气……他不会真的知道她在躲他吧?不可能,他没那么厉害。她学他耸肩——但气势弱上许多——刻意让语气显得轻快:“可能是你忙吧。”
他“嗤”地一声打断她,害她说不下去。
“忙的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员工。”
他大剌剌地在沙发上坐下,而她则按着睡袍,拘谨地站在门边,这情景极为荒谬。那一刻,她有种错觉,她像是做了错事被叫到训导处的学生,正等着训导主任训话。
而他,似乎满享受这样的情势。
“我看错你了吗?原来你这么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见不得人。是怕我把你吃了?”
“我没有……”她固执地反驳,却显得有些无力。
“没有什么?没有怕我?”
他知道。他果然就这么厉害。
他朝她做了个“算了”的手势,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她与他打交道的经验,她知道她惟一的能做的选择,就是照他说的做,或者让他以为她会照做。
她仍站在门边,固执地不肯跨进地雷区。他要她过来,只是要说这些吗?
她的怀疑立刻得到了解答——
“你的咖啡课上得怎样?”他接着问道,平静的语气带着几许戏谑。
原来这事他一直知道……当然了,他是老板,就算他不刻意想知道,总是会有风声传进他耳里。
见她没回答,他径自走向吧台,捻亮吧台区的灯光。
“不介意高抬贵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大作吧?”
她吓死了,一双眼睛立刻瞪得像猫头鹰。
那日悲壮的场面她还没释怀,如果她真的煮了,可以想见,历史必定还会重演。不行,一定得找个借口问掉。
“你……呃……现在是半夜,你不怕喝了——”
“失眠?”他享受着她的惊惶失措。
她飞快地点头。
“放心,如果我失眠,绝对不会是因为咖啡。”他意有所指,“请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场。他好心地以换衣服为由告退,消失了一会儿之后,换上一套轻便的T恤、牛仔长裤再度出现,看起来很自在。
事实上,不自在的是她。
咖啡煮好了,虽然情况没有想象中的惨烈,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水没沸腾她就急着煮,后来的动作又太慢,闻到一丝焦味时大势已去,本来想倒掉重煮一壶,没想到他人已经站到眼前了。
她只庆幸咖啡煮坏了,颜色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壶里焦黑的液体。见她拖延着动作,径自将手臂横过她的肩膀,自己动手起来——突地,她的呼吸凝止,发现自己在他双臂中。虽然没有碰触到,但她感觉自己浑身细胞敏感地骚动起来。
她好怕自己突然腿软,就这么摊进他怀里。
他若无其事地倒好两杯咖啡,拿起一杯就近闻香,同时,那只越界的手也收了回去。不过,却仍挨在她身旁。
她长长吐了口气,心脏跳动之快,害她以为自己得了心脏病。他知不知道一个无意的举动会为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她用眼角偷偷观察着他的动作——拿起杯子,轻啜一口——若不是咖啡没她想象中的糟,就是这位唐先生表现了极为罕见的绝佳涵养。因为他又喝了一口,并且状似惬意地端着咖啡到沙发上坐下。
她不敢实信地看着眼前属于她的成绩,直觉不能相信自己的技术,却也只能认命地端起品尝——
妈呀,跟柏油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发现他正在看她,她一定立刻吐出来。勉强吞下肚后,她取出柜子里的糖罐,直接舀一瓢到嘴里含着,想除去那种苦涩的感觉。
“想进步就多喝两口。”他皮笑向不笑地吐出这句金玉良言。
她脸又红了,看着他啜饮的动作仍持续着,她有些不可思议。
“你也想再进步?”她含糊道,有点呕气的感觉。
他闻言失笑,像是想忍却忍不住。
“没有,只是觉得这种糟透了的味道很让人怀念。每个生手都会经过这个阶段。”他也不例外。教他煮咖啡的是思烟。
她附和地点点头……俞颖容说得没错,这人真的有病。这种恐怖到会杀死人的咖啡竟然能喝得这么津津有味,不是病了是什么?
他笑笑地又啜了一口。
“你今天心情很好?”不知怎的,她的语气带着挑衅。
他感觉到了。不过,他只是挑了挑眉,从口袋出摸出烟,就这么刁在唇间,似乎不急着点上,也没立刻回答她,只是显得有些失神。
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直觉他接下来会讲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远之快垮了。”
他轻松的语气像是讲着“我们晚餐吃意大利面好不好”、“去散散步吧”之类的话。她还没反应过来。
“不,不会那么快,大概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他更正。
孙易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杯子,跨过地上那些挡路的家伙,在他斜前方的躺椅上坐下。
“你说什么?”远之?他的公司?
“你听见了。”他没看她,仍是一脸“有所思”的笑。
“快垮了?”她再次确认。
“嗯哼……”他终于望向她。“说个日期吧。”她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什么日期?”“你要它在哪一天倒,我来运作。看是要撑久一点,还是要加速灭亡都可以。”
他不只有病!她觉得他简直丧心病狂了。秀致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显然以折磨人为乐。
“你不相信?”他不用等她的回答就知道答案。“没必要骗你,拿你寻开心。其实这状况有一阵子了。有人动了手脚,让我那些正在进行的计划动不了。我还撑得下去,是因为饭店的股票上了市,资金方面暂时没有问题。不过,在这种被掐住脖子的情况下,整个‘远之’就靠这饭店吃喝了”他所说的她完全不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给她听。
“不过,如果他们的动作加大,我也没把握能再撑下去。商界最怕的就是风声,任何一个风吹草动,所有人就开始比赛抽腿的速度谁快。把整个企业的身家财产都赌在饭店上似乎很不智,只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饭店是‘远之’目前惟一获利稳定成长的子企业。
她安静地听着,直觉他是利用说给她听来整理他自己的思绪。
“他们会怎么做?运作媒体、制造不利‘远之’的消息?嗯哼……这么做有用,要我一定这么做,这太方便了。何况我们的资金本来就不雄厚,像赌梭哈一样,若是赌技势均力敌,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本钱,筹码少的一方注定被吃干抹净。所以,怎么办……放弃饭店?非这么做不可。当然,不能太快,愈慢愈好,这样还可以抬点身价,对我们有利。嗯……就是这样。先这样吧,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