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张开眼睛,看见罗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显然她已在那儿坐了一整夜。她感觉有些晕眩。她靠着枕头坐起来,明白到她是在安利的卧室里。
她的外婆惊醒过来。看见安妮似乎一切安好时,她释然地松了口气。
“安利呢?”
“哦,亲爱的,我们不知道。恐怕我们得坚强起来,面对最糟的结果。”罗丝温柔地道。“你记得发生的事吗?”
安妮的喉中哽咽,她无法开口。上帝,如果她还活着,她的孪生哥哥一定也是。他们是一体的两面,他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不是吗?
安妮费力地吞咽。“暴风雨突然来袭,才一下子一切都出了轨。帆索出差错,缠在一起。安利将我系在桅杆上,‘海鸥号’翻覆了,我们努力将它翻正,但船已完全无法控制,安利被海浪卷下海中,之后我就没有看见他了。”她的泪水盛满了眼眶,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外婆的眼里盛满了悲痛,她知道为了罗丝,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能崩溃。“应该有人出海去寻找安利。我在海上漂浮了无数个小时,才被海水冲上岸。”
“布中校和他的邻居驾着船在海上搜索。昨晚我派人通知他双胞胎之一已经回来,但我要求他天一亮就再出海去寻找另一个,或是‘海鸥号’的残骸。”
安妮试着掀开被单坐起来,随即痛得倒了回去。
“你受伤了!”罗丝喊道。“你骨折了?”
“没有……不,我不认为,”安妮掀开被单,检视着身上,“老天!我身上都是瘀伤。”
“你确定只有瘀伤?”罗丝担心地问道。
“是的,我很肯定。帮我起来,外婆,我得帮忙搜索安利。”
“绝不!静静躺着,我们必须谈谈。柏克在海边搜索。事实上,所有的仆人都出去找了。”
安妮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为什么我在安利的房间?”
“昨晚柏克由海里把你拉起来时,他以为你是安利,我也是……”罗丝的声音逸去,安妮知道还有下文。“亲爱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如果安利溺死了,或是在海上失踪,你们的那个堂兄蓝伯纳,就会继承蓝家的爵位以及这幢屋子。”
屋子里一片不祥的岑寂,安妮试着要理解外婆的话。但她拒绝接受。“不,那是不可能的。安利只是暂时失踪,他没有死……我不会让他死去!”
“圣母保佑你是对的,但如果不是,安妮,如果他没有被找到……没有在这几天内,那么他就会被视为在海上失踪死去。”
安妮转身埋在枕中,痛哭出声,心碎不已。安利一直像是她的一部分。她再也无法故做坚强了,即使是为了她的外婆。
罗丝的手搭在她肩上。“安妮,和我柏克昨晚谈了很久。我们有一个计划……相当地胆大妄为,但一切都看你了。决定在你。”
安妮挣扎着坐起来,用被单擦干眼泪。
罗丝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秘密地低声道:“如果船难的消息传了出去,人们知道安利溺死在海上,那位新继承人会在一天内赶到这里,将一切据为己有,并将我们赶出去。我只大约和你提过蓝伯纳在你父亲的死讯传出不久后曾经来访。那个无情的年轻恶魔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蓝庄,他很清楚他是继安利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毫不客气地打发他离开了,只要我有能力,我绝不会让那个恶棍攀龙附凤地进入这个家,但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他会得意洋洋地把我们赶出去,他一直在等待,并祈祷意外的发生,他好可以继承一切。”罗丝很含蓄地没有直指她怀疑他在制造意外。
她外婆所描绘的景象令安妮惊骇不已,那就像是她的噩梦变成了事实。她想起了“海鸥号”被毁坏的舷,她敢肯定那就是他做的手脚。哦,他所做的根本就是谋杀,而且他可能已经成功了。不,不,她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快下结论,没有人会那么邪恶的。这么想只会让自己的心灵也被污染了。她转头面对她外婆。
“如果你假装成安利,我们将可以争取到多一些时间,甚至几个星期。你可以有时间好好地休息,恢复体力,看安利是否会安全归来。如果他真的遭遇到不幸,我们也会有充裕的时间收拾东西,安排一切。我们可以搬到我以前住的城里的屋子。它并不大,但是应该足够使用了。我们暂时不要在报纸上刊登船难的事。”
她外婆的话点明了她们所面对的困境。她不只会失去安利,还有蓝庄,以及她一直知道的生活方式。她突然间觉得想呕吐。
罗丝以为她反对这个主意,便试着说服她。“当你把头发扎在后面时,连我和柏克也把你误认为安利。如果你暂时假扮成你的哥哥,你就可以不必把头衔、我们在城里的屋子让他人继承。还有最重要的是,蓝庄。”
安妮睁大了眼睛。这个计划真的是太大胆了。
“你能够至少考虑一下,假扮成安利吗?”
“我当然不会扮成安利,我会假扮他,直到他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她发誓道。
“如果他不再回来呢,亲爱的?”罗丝进一步地追问道。
“如果你继续这么坚持,我就不参与这件事了。”安妮悲痛地喊道。“我会取代安利的位置,保护属于他的一切,但只到他回来为止。”
罗丝必须满足于此。一步一步来。也许他们的欺骗反而会伤害到自己,但至少它值得一试。罗丝自口袋中取出剪刀。“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你的头发剪到和安利同样的长度。”
安妮握着她及腰、波浪般亮丽的黑发。“一定要剪吗?我们可以把头发塞在安利的假发下。”(译注:当时贵族有戴假发的习尚。)
“你知道他在屋子里、或是航海时是不戴假发的;除非出门,他一向把头发扎在后面。我要仆人也把你当成是安利,当然,除了柏克之外,这是个测验。如果仆人相信你是你的哥哥,那么其他的人也会。”
安妮及腰的长发落到地上,只剩下垂到肩膀的长度。安妮悲伤地闭上眼睛,无法忍受失去她美丽乌黑的头发。突然间她感觉无法呼吸,她的脸颊发烫。
罗丝小心地收好剪下来的头发,她将安妮的头发拂到背后,用一条黑缎带在颈后系住。“穿上安利的睡袍,站到阳台的窗户旁,我拉铃叫一名女仆上来。”
安妮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们的仆人没有理由不忠于他们,何必连他们也骗?不过试试她能不能骗过他们也挺有趣的。
回应召唤的是安娜。罗丝打开门,对她说道:“安娜,叫吉米抬些水上来给安利爵士洗澡。既然你来了,你就帮忙铺床,换条干净的床单吧!”
安娜朝罗丝行了个礼,一面偷眼瞧着年轻的蓝爵士。瞧见他只穿着睡袍时,她脸红了。她慌乱之下脱口而出。“你要我帮你端些早餐来吗,主人?”
“不,谢谢你,安娜,我就和以前一样在楼下用餐。”安妮回答道,希望她的声音装得像她哥哥一样地低沉。
“哦,爵爷,我们都好为你担心。感谢天你平安无事。”
“谢谢你,安娜。”安妮平静地道。
年轻女仆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这是他们年轻的小主人第一次记得她的名字。她离开去找吉米,安妮走到阳台上,用力吸气到肺中。突然间她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她的脚软弱无力。她倚在栏杆上,稳住自己。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船屋,但船屋里并没有人。讽刺的是,今天河水平静得像牛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