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句怀一边听着卜钰蕾说话一边从容步往会客室,经过朝颜所在的助理室前,隔着玻璃窗侧目一瞥,相她的眼光相遇。
"她怎么样?"
"很好呀,学得很快。"卜钰蕾据实以告。给窗内的朝颜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吗?"他的态度和与朝颜独处时全然不同,像只是随口问道,淡淡地调开视线离开,"那就好。"
朝颜望着两人偕行的亲密形影,看了许久。
然后她低下头,将心里所有困惑敲入键盘中。
放下手中的调查报告,须句怀眯起眼,沉思地眺向远方。
夏末午后,知了唧唧伴着微风很是惬意,不远的园中,她正弯身清理蔷薇枝茎。
他唇角凝着的冷意,慢慢缓淡。
"少爷。"锦嫂走过来,放下长方形的银质托盘。
"下去。"
"是。"她恭敬地欠身,暗觑了他目光的方向,不甚自在地退下。
朝颜剪了一枝花苞过来,插入玻璃瓶里,看他收起资料。"那是什么?"
他垂了下眼睑,大方递向她。"有趣的东西。"
她摇摇头,并不真的好奇,坐下来端起托盘上的瓮壶。
他叠着腿,托着下巴看她注茶,欣赏朝颜清秀的侧脸。微黯的眸光拂过嫣丽的唇颊、肩骨、胸脯以及纡腰,无袖上衣的袖口随着摆动不意泄出一丝春色,他亦不客气地收进眼底。
"游深哲相当地喜欢你。"须句怀闲聊般开口,"他最近四处打听了你不少事。"
朝颜看他一眼,谨慎地继续着动作,依据经验,她明白还是别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游大哥为什么还要打听她?是关心吧,上次他见到的是须句怀最可怕的脸色。
"他的眼光很好。"他随性地说,眼神却是炽烈的。
朝颜的手莫名一斜,热烫的茶水溅出,她的手背马上红了一片,须句怀见状掏出手帕拉过她的手腕迅速包住。 "没有关系!"她不在意地说。 但他还是拉她一起坐到椅上,小心检视,然后地竟用舌尖舔舐她灼红的部位…
朝颜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身子禁不住地轻颤,但仍顺服地不动,乖乖任须句怀大胆吮抚她的肌肤。
咫尺之近,他慑人的俊逸令她迷惑,亲密的动作更引她心悸不已,然而在这之外,他有时却像陌生人,心思举止都罩着层迷雾,她不了解他。他收养她,栽培她,她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他的目的也在一开始就挑明了,既然如此,为何在公司却视她如无物,与私下的态度迥异?
须句怀抬起眼,牢牢盯着她的瞳眸。"他不会有机会的。"这是笃定的语气,也是对她的命令。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什么?"
"蕾姐她是不是你的…"
"女人?"须句怀扬眉,很顺畅地接口。
朝颜想知道,她宁听他亲口说。
"你介意?你们不是处得很好?"他勾住她纤细的颈项,微微一笑,"是,她是我的女人。"
她的心一紧。
"而你是我的影子。"无理又理所当然似的答案。两具胸膛相贴,他吻住她。
屋角的暗处,一对苍老的眼晴收入这一幕。
伴侣和分身,他两者都要。
朝颜对于须句怀的贪心无从置喙,她不敢想,也没有资格。
她完全成为他所要的样子了吧,顺从,驯服,一个依附而没有声音的影子。以他为中心,只有忠诚、没有反叛,只有接受、没有抗拒,她知道自己已是这样了。
但她不是全然无奈的,这是自然形成的选择。 她爱他。 这爱像夜一般深,沉,浓。
有东西撞击的声响,惊醒了朝颜,她张开眼坐起。
是由书房传出来的。 那不像物品掉落的单纯碰撞, 而是比较类似激烈的动作所引起的,断断续续。
她下床趋近,推开书房的门。
"哇啊!"
"是谁?"
她迅速开灯,昏朦的视线大亮,只见房内一片散乱,司机小周挨了一拳痛苦趴地。
"怎么回事-- "
"别过来!"是须句怀的声音。
"少爷,饶了我!"
"贼!"须句怀箝压着他,"你好大的胆子,敢半夜到我书房偷窃资料,是谁?你收了什么人的好处?"
"没有……"他心虚地挣扎。
"快说!"
小周偷东西,怎么会?
他木讷自闭,平日沉默得像不存在般,几乎是个轻易就会被遗忘的角色,不像敢打这种主意的人。
须句怀眼神阴霾,透着知悉的了然。"你想要'星马'招标工程的评估资料,是哪一家公司收买你的?"愚蠢,用这样不入流的方法。
一把蝴蝶刀窜出,由下往上挥向须句怀,朝颜惊叫:"危险!"
他一截,格开小周的手腕,抢过刀子,抓起他的衣领用力撞向地板。刀锋刺落,划过小周耳鬓,他脸色惨白的哀叫一声。
"我没有!我没有!"
"我早就觉得你不太对,说,如果你不想吃牢饭的话。"
"是……是……"他畏缩在凌厉的逼问下,"是李太太。"
李刘玉。须句怀的表情并不意外,但仍露出一丝嘲讽。
后门走不成,玩起阴的了。
"小周,你……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少爷!"锦嫂赶来,惊骇地看着现场,愤怒向他咆哮。"当初要不是看你忠厚老实,老爷才赏你这口饭……枉费,枉费,你对得起须句家吗?该死的东西!"激愤的神情恨不得咒他滚下地狱。
朝颜头一次见识锦嫂暴跳如雷的模样,僵化的肌肉下藏着不堪刺激的歇斯底里。
"我……需要钱……"
"滚。"须句怀松手,推开他。
"少爷!"反而是锦嫂不能原谅他,"我去报警,连那些指使他的人一并制裁。"
"滚出去。"
小周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逃开,不敢有一点耽搁,唯恐须句怀下一秒钟反悔。
锦嫂不甘心地瞪着,沉痛地转首,"少爷--"
"出去。"须句怀低喃,无法忍受旁人多余的一丝气息。
"出去,全都滚出去!"
老眼垂垂,锦嫂凄怆地躬身。"……是。"
"朝颜。"他在她跟着退出对出声唤住她。
锦嫂怔愣,随即无言地带上了门。
她走到他身后,默默环抱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平挺的背上。
"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愤世嫉俗,掺合着长久承受、累积的压力,她听得揪心。
"不会的。"她能了解他的感受,生在豪门,财富与悲哀共存,但不能以偏概全哪。 至少,还有她。
她凭什么这么说,她懂什么?!他握住她的腕骨,却禁不住回头。"你在发抖?"
"刚才那一刀……我以为会刺到你。"她老实说。
须句怀放开手,眼中映着她的坦白,他凝视朝颜,脱口而出:"刺中了,你不正好可以解脱?"
"不要!"她大声地喊,恐惧与羞涩同时在脸上烧染成绯红,摇头。"不要……"
"为什么?"他像终于有了良知,"我明明困住了你,难道你不会恨我?"
现在才征询她的意见,也未免迟了。
朝颜摇着头。
"为什么?"他继续问,浮现逼迫的气压,要听她的理由。
"我……"她嗫嚅着。望入墨深的瞳眸,急促的心跳仍未平复。如果小周那一刀命中,她希望刺伤的是自己。朝颜咬咬唇,坚定且认真地回答:"我是你的影子啊。"
一辈子的妥协,都在一句话中了。
这正是须句怀想要的答案,银月透窗的光泽温融了他的神情,缠绕住朝颜的眉头,也揉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