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水相连。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听她唱得好听,周桐浑忘了她捉弄他之事,凝视谛听。
曲调轻悦,歌声婉转,但最吸引他者,是最后两句歌词。彷如吐露出他的心声:但愿他和秋别,此生不离不弃,要两人分开,除非是高山倾倒,大海断绝。
「妳唱得真好听。」周桐拍手称赞。
「周大哥,这会儿你不是该念书吗?怎么有空在院子里捏娃娃?秋别姊姊在不在?我煮了一些莲子汤来给你们吃。」柳枝的念头转得飞快,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
她讲到周桐莫可奈何又难以自遣之处,他叹了一口气,低头呆视地下,道:「她出去了,古大婶拜托她描鞋样。」
「好哇!秋别姊姊不在,你就趁机躲懒。」一根白皙的食指点啊点的。
「唉!」周桐又是一声长叹:「妳不知道,我实在不喜欢念书。」
「为什么?你书读不好,秋别姊姊会打你骂你吗?」柳枝诧异的睁圆眼睛。
「不是这样。秋别姊姊对我再好不过了,怎会打我骂我?她还常常鼓励我呢。只是我心里在想,像现在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她教小孩子读书,我下田耕地,为什么就得上京去考科举做大官?我这么笨,万一判错了案害了无辜的人,那就糟了。所以啊,我宁愿当一个平凡的种田人就好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可秋别姊姊对你期望很深,你不想考科举,她会很伤心的。」
「就是这样我才不敢和她说。我怕她生我的气,不肯理我。」周桐感到无奈。
又絮絮谈了一些闲话,柳枝将莲子汤留下,请周桐吃完后再将碗还她,将周桐所赠的泥娃娃放在竹篮中,提篮踩着碎步走了。
周桐捧着那一大碗莲子汤,走进门内放在桌上,进屋里要找张纸盖着,免得蝇虫来沾。进门猛见秋别坐在房里出神,神情很是难看,和出门时大不相同。
「秋别姊姊,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桐吓了一跳,秋别不答。这下他疑心她可是病了?上前来审视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看看?」右手去摸她额头。
秋别侧脸一避,周桐落了个空,不禁愕然。「秋别姊姊?」
秋别扭身站起,从放着绣线的小竹篮里掏出一把剪刀,左手扯散发髻拉到胸前,一把绞去。
周桐大骇,忙去抢那把剪刀阻止她断发,叫道:「秋别姊姊,妳这是做什么?」一番推拒,周桐力大,到底让他把刀夺了去,藏在身后,才喘了一口气。
「你何必拦我?我要做姑子去的,省得在这俗世受罪。你拦得了我第一次,拦不了第二次、第三次。」秋别冷淡的道。
周桐被这番惊人的言语吓得脸色全变,冲上来追问着:「为什么妳要去做尼姑?是有人给妳气受吗?妳告诉我,我去找他去。」
「我没那么大胆子敢劳驾您为我出头。」丢下这一句,秋别的语气既冷且硬。
自相识以来,秋别对周桐总是温柔可亲,别说责骂了,就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她这句话,已可说是忿怒之极。周桐不由得惶恐惴栗,想破了头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她,她临出门时明明还笑盈盈的呀。
周桐趋前一揖,想请她息怒。她冷冷地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扭腰避开了。周桐这下子更确信她在生自己的气,一颗心慌得不知该安在哪儿,他一急,额上都见汗了。
「秋别姊姊。」紧张之下,周桐声音都发颤了:「我人笨,又不会说话,可是我有何处做错了事惹妳生气?若我有不是之处,请妳包容原谅一次,牵教于我,我一定会改。」
「岂敢!桐少爷是千金之躯,我只是一个下贱的丫鬟。桐少爷爱怎么着便怎么着,秋别万万不敢有一句半言。」秋别之言,冷若腊月飞霜。
不管他怎么求恳,秋别一一冷冷驳回。被堵得无话可说的周桐,一口冤郁之气积在胸中,愈涨愈大。看着秋别寒若青霜的容颜,心底的委屈苦楚满到极限,每一个毛孔有如万针齐刺,彷佛快要爆裂开来,四肢又寒又热。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只觉眼前一黑,仰天摔倒,晕了过去。
悠悠醒来,只见秋别坐在床沿守着他,泪水垂了满脸,她双眼红肿,不知哭了多久。
「秋别姊姊,妳肯理我了吗?」周桐还惦记着先前之事,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求她原谅。
他小心可怜的语气,令秋别一阵心酸,掉下两颗斗大的泪珠,滴在被上。
「妳──妳不肯原谅我吗?」周桐哀哀如丧家之犬。
秋别轻轻摇了摇头,周桐如被打下万丈谷底般,禁不住也想哭了。只听她道:「你不必求我原谅,你没做错事。只是你太叫我伤心……。」说着泪水不断滚落。
秋别性格坚毅,极少因感怀而生喜愁歌哭。周桐认识她以来,也只见过她在周老夫人灵前一哭尽哀。现下她哭得这般悲切,可知他必是犯下重大过节,否则她不会如此。
周桐翻身坐起,握住秋别的手,惶恐战栗的道:「我知道我一定做错什么事了,才让妳伤心成这样,可我笨得像牛,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明白。我是诚心要悔改的,秋别姊姊,请妳告诉我错在哪里,别让我死了都是个胡涂鬼。」说着,也泪眼蒙眬了。
流泪眼观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两人相看对泣,一时竟无言可说。
拭了拭眼泪,秋别缓缓道:「刚才柳枝来,你和她说什么来着?」
原来他和柳枝在前院说话时,秋别已经回来了。
周桐一面回想,一面道:「也没什么,她煮了莲子汤来给我们喝──」突然打住,羞惭的低头不语,他明白秋别何以生气的缘故了。
见他已悟,秋别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伤心了吧?老太太生前指望你能蟾宫折桂,光耀门楣,她老人家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此事,将你托付于我。我是无能之辈,没法子替你守住家产,这是我一条大罪;来日到了地底下,我自会向老太太赔罪。但这科考之事,老太太看得比什么都重,我若不能替她完成心愿,就死了我也没脸见老太太去。我只盼两年后科举考试上你能榜上有名,可你却无志于此,只是读书做做样子敷衍我,岂不教我寒心?既是如此,我再留在此地又有何用?不如遁入空门,了却一身俗孽,专心为老太太诵经祈求冥福,省得再受这无穷无尽的罪了。」
她神情凄然,周桐当真心为之绞,急道:「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好好用功念书,再不说不读书的话了。」
她凄楚一笑,道:「人各有志,你无须勉强自己。」
「我是说真心话,妳不信吗?」周桐情急,举起右手竖掌在耳旁盟誓:「若我刚才所说有半句假话,要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秋别忙掩住他口,轻责道:「不要随便诅咒自己。」
「那妳信我吗?」
「你只是安慰我罢了。日子一长,你又要后悔的。」她叹气。
「我不会。要是我以后有半句怨言,那就罚我──」
秋别横了他一眼,目光中微有嗔怪之意。
他领悟住口,想了一想,咬牙道:「那就罚我和妳分开,一辈子不能相见。」这对周桐来说,是比死还痛苦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