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你脾气不好,只是这两天情绪好像有点糟。”他笑着。
“对不起啦……过一阵子就好了。”她慢慢的说。
“有事情跟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好吗?”
“嗯。”她点点头。
“先吃早餐吧。”庭轩将洗好的杯子放进上层的柜子里。早餐平常都是立晴起来弄的,但是庭轩因为她最近情绪不太好,也因为自己出国在即,所以特地起了早,献献殷勤。她点了点头却还是回到书房将桌上的书分类放回,可是那本不识相的《庄子》,却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庄子,书页里强出头的半张相片,被她的眼睛放大了五十倍。她缓缓拾起相片,是庭轩和另一个女子亲昵的合照,庭轩的手搭在长发女子肩上,而那女子揽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她的笑优雅得让她嫉妒,照片的背景她认得,一望无际的水不是海洋,是琵琶湖,她曾经独自踏上那方土地,掬一瓢湖里的水,为什么她的照片又忽然出现呢?
“砰”的一声,抱在手上两本厚厚的原文书硬是砸在她的脚上,立晴痛得跌在地上。“怎么了?”庭轩听见声音走进来,看见立晴低着头坐在书桌旁的地上,他靠过去蹲在她旁边。她没回答,只是摇头。
“砸到脚了?痛不痛?”他看见她的脚趾头有些紫红,不是在整理桌子吗,怎么会砸到脚了?
立晴在庭轩伸出查看的手时,将脚缩了回来,身体是僵直的。
“你起来坐着,我去拿冰块。”庭轩只好转而扶她。
可是立晴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庭轩疑惑的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对不对?”她低着头,小声的说。是她向他求婚的,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是她主动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送上门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总是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份爱情。
“呃?”庭轩给人拿了棒子当头敲下,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立晴的眼泪已经一颗颗的落在她的衣襟上。“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家人,也许你不会和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事请你直接告诉我。”他严肃的说。
“她就是倩容对不对?她一直在你心里对不对?”忿怒、悲伤、羞惭,一古脑的涌上来,她将照片摔在他身上。
“立晴。”他没理会照片。
“她比我漂亮,比我温柔,也不像我这么会乱发脾气,对不对?可是你知道我,我……”她没有乱发脾气,她只是非常不舒服。
“你别这样,先听我说……”一张照片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觉得非常惊讶,他记得她不是这样的。
“我不要听,我怀孕了……可是我要拿掉,我要离婚。”说出这些话,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使是现在,显然她的情绪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沉默在他们之间爆开之后,烟尘便四散在每个角落,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震得庭轩瞠目结舌,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害怕,害怕那些话,害怕那些话所能产生的影响,他们本来就只是假结婚,离婚是原来就设定好的结局。天啊!这样的关系有多脆弱。
她站起来,离开书房,离开屋子,开着她的车,离开那些沉默,离开那些一敲就碎的爱情。庭轩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拾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架。
***
杨妈妈从邻居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韭菜花和石斛兰插成的盆花,这是她早上和邻居太太们在闲聊的同时完成的,一位年龄和她相近的妇人与她并肩走,正说着话,一阵尖锐的煞车声自身后响起。
“真是要命,现在人开车横冲直撞的。”杨妈妈不悦的抱怨,还回头斜了那部车一眼。另一位太太正要搭腔,开车的人走了下来,那不正是杨妈妈的女婿吗!她看了杨妈妈一眼,脸上有些笑意,但也不说什么,回自己屋里去了。
“妈。”
“唉,庭轩……来来来,进来。”杨妈妈脸上笑着,心里还是犯嘀咕:怎么这样开车啊!庭轩走在她身后进屋里去,在客厅坐下,同时四下张望。
“怎么一个人来,立晴呢?”杨妈妈把花放在电视机旁边,没发现他眉宇之间的焦急。“呃……她到朋友家去了。”庭轩支支吾吾的回答,看样子立晴没回来过。“来来,我弄点绿豆汤给你喝,外面这么热,喝点绿豆汤……”
“不了,妈……我明天要出国了,还有东西要整理,我先走了。”他站起来。“这么快,好吧,既然你忙,我就不留你了。”
“嗯……妈再见,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慢慢开啊,记得慢慢开,再忙也千万要注意安全。”她加强语气叮咛,像他这样赶时间,实在太危险了。
“好。”庭轩嘴上答应,一坐上车子,却立刻加速往自己家里去。
“唉,庭轩,你怎么回来了?”孟爸爸正在整理小花园。
“没事,顺道经过,我走了,对了,我明天出国,一个星期就回来。”
“喔……好好。”其实他昨天已经专程回来说过这件事了。
庭轩没有再多耽误时间,驱车离开孟家,他已马不停蹄的几乎跑遍了所有地方,然后,他停下车子,拿起行动电话,试了最没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剧痛总不会让人在痛苦的一开始就感受到,立晴一个人开着车,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却还是不肯哭出声来,放在前座的手机单调的电子音乐虽然细声细气,却已足够刺破她用倔强包装的坚强;她将车子停在路边,凝视着那个发出声音的机器,泪水便忍不住的放肆奔流。为什么等到怀孕了,才发现这些事实;为什么等到已经这么爱他了,才发现这些事实。孟庭轩欺骗了她,可是她居然无法生他的气,更别说是恨他。
不能恨他,那就恨自己,她使自己陷入两难。
街上一样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她走着走着,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茫然,这里的店家,贩售的商品,已经和她陌生了。以前她似乎常这样一个人逛,心事就一点一滴偷放在人潮里,等走累了,心情就似乎轻松一些。如果现在心情真的能变好,也许她就能为自己理出一些头绪,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摊坐在泡沫红茶店靠近骑楼的椅子上,面向马路,冷眼看这匆匆忙忙的人群,到头来,到底能抓住些什么?抓住爱情,抓不住婚姻;抓住婚姻,抓不住爱情。这个繁华燥热的城市,同样荒谬的戏码,在同样的人身上要上演几次?
回去吧,冷静的和他把事情说明白吧。她不愿当个替代品。
真的好累,天快黑了,她缓缓站起来只觉得头晕,浮着一双脚不着地似的,用飘的也许比用走的快吧?她开着自己的玩笑,可不是?她破坏了游戏规则,开了自己一个大玩笑。远远的一辆机车也是用飘的,而且可比她快得多,这也是一场玩笑,因为他们同时到达斑马线,究竟是她头晕,还是机车骑士头晕,她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惊惶,在失去意识之前,紧紧抓住的是一个名字。
***
庭轩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在她被推进手术房之前,以配偶的身份签下手术同意书,坐在家属等候区苦等他的妻子,撞击使她的子宫大出血,她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必须拿出已经失去生命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