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行喉骨困难地上下滚动,见她这样强颜欢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这样灵巧善良,这样专心爱他,为了他遭遇再大的危险,也永远—句怨言都没有。
“为什么不说话?”苏晓溪听不到他回应,又道:“我采了一些紫苏,待会儿泡茶给你喝。”
说完,转身要走,步天行伸手牵住她。
“怎么了?”苏晓溪语音未落,一团温暖已密密包覆下来,苏晓溪怔了许久才相信是步天行紧紧拥住了她。
她的眼泪不知为什么滚落下来,怕步天行看见,便把脸深深埋进他胸怀,如果这是—场梦,就将自己嵌在梦中……
“你的眼睛……忘机先生怎么说?”
步天行抚着她的发,痛心地问。
“他说……也许日子长了,药力散去,眼睛就能复明了。”她缓缓说道,语气却是不抱希望的。
“不要紧,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你想到哪里,我就带你到哪里,我把看到的东西告诉你。”步天行拥着她的肩,细细说道。
这个承诺,就是海誓山盟了。
苏晓溪心里激越,拥他更紧,她一直在揣测天行见了自己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这就是她最期望的,也是最不愿意发生的,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承诺,只能顾左右而言它:
“贺家桐后来怎么样?”
“我差点杀了他……”步天行淡淡地答,话里是矛盾的后悔与恨意。
贺家桐真是最了解步天行的人,他明白苏晓溪在步天行心里的份量,却仍然选择她来伤害步天行。
“你没有抢回茂陵宝剑吗?”
苏晓溪问。
“宝剑不要也罢了,如果不是为了宝剑,贺家桐也不会伤害你……”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回到了忘机小筑,和忘机先生三个人围坐着泡茶,步天行把观日坪上一整日的恶斗陈述了一次。
“你这个哥哥倒懂事!”
忘机先生听完了,笑嘻嘻地道。
苏晓溪倒不恨贺家桐,因为没有他,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一辈子也无法和天行靠得这么近,只是……
“你就这么算了?”
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任何一个见识过宝剑威力的剑客都会心动的,可是……我不想算了也没法,我不能违逆我哥哥的意思……”步天行道,忽然笑起来:“我回乐山时见到苏老伯伯了。”
“我爹?他好吗?”苏晓溪忙问,脑里浮出爹爹的模样。
“他好得不得了,只是差点要剥我的皮,还不许我喊你晓溪……我都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喊你晓溪了。”最后这一句。步天行语调温柔。
苏晓溪仿佛看见他深情注视自己的模样,不禁脸热心跳。
忘机先生又插嘴道:
“看那个姓贺的把剑藏在哪里,让小丫头她爹去偷回来。”
步天行道:“大伯公,我才不屑用这种方法!要嘛斗智,比计谋、比阴险;要嘛斗力,光明正大打一场……”
苏晓溪听了,柳眉—沉,打断他的话:“你说我爹不够光明正大!”说完扭头就走。
步天行赶紧追上陪笑道歉,可是,他真的觉得盗贼实在不够光明正大,所以怎么样也无法自圆其说。
事情没解决,晚饭时步天行一个劲地拉苏晓溪说话,总是碰了软钉子,忘机先生瞧出端倪,笑道:
“小丫头不理你啦?是不是你欺侮她了?”
“我没有啊……”步天行无辜地道。“大伯公,你说我会欺侮她吗?”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不小子是不是‘人面兽心’啊?”忘机先生想了一会儿,道:“依我看,—定是你的错啦,罚你把外头几个水缸都打满水,知道吗?”
“是!”
步天行又问:“晓溪的伤,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你可以带她回家了。”
忘机先生挥手道。
步天行不禁大喜,苏晓溪却叫起来:
“忘机先生,你说我可以住下来的!”
“啊,这……”
忘机先生抓抓头皮,道:“要是步寒波那老东西说我抢他孙媳妇儿呢?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鬼啊……你们俩商量好吧,商量好了再告诉我啊……我到外面看星星去。”
说着,他端起自己的碗,逃离现场。
苏晓溪听见忘机先生离开,伸手扶着椅背,也要站起来,却感觉步天行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在自己手上。
他带着她来到观日坪。
夜里的观日坪,不似白日那样烈焰烧空,墨黑的天空里,斜月悬空,偶尔清风徐来,凭添凉意。
步天行带着苏晓溪并肩坐在大石上,两人默默相对,他闲扯了几句,得不到晓溪回音,也不禁气恼。
“罢了罢了,早知道回来要跟你闹气,那天在这里,就干脆让家桐把我—剑刺死算了。”
苏晓溪听了心门—疼,伸出手握住他。步天行垂眸望着她牵着自己的手,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话不肯说出来。
“没想到夜里的观日坪这么美,”他望着斜月,幽幽吟道:“纤纤白玉钩,娟娟似娥眉,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
“你想念纤纤吗?”
步天行愣了一愣,傻笑道:
“经你这么一说,倒有点想她了……”
“嗯……”苏晓溪点点头。“纤纤是个好名字。”
步天行笑道:
“你也这么觉得吗?这名字是我起的,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真的好瘦,细得像根柳条,我就想,‘纤纤’这两个字最适合她了……”
说着说着,往事潮涌而来,他不禁感叹。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步天行的活终于说完了,但苏晓溪的耳里仍然没有静下来,方才那一段诗,仿佛山风,幽幽在耳际回荡。
纤纤白玉钩,娟娟似娥眉,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
第十章
“这些药记得要按时吃啊!怎么煎,你应该很清楚了。我最遗憾的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命,牺牲掉你的一双眼睛,不过对你来说,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希望将来,你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这是苏晓溪离开忘机小筑时,忘机先生特意叮咛的一段话。
步天行牵来马车,正好看见他说话时眼光闪烁的奇怪神情,但是奇怪的人不只忘机先生而已,苏晓溪似乎也变得喜怒无常。离开苍山多日,她时而笑容可掬,时而面无表情,甚至整日冷冷淡淡,不说一句话。
步天行驾着马车,心里琢磨,他知道她不是性格古怪、难以相处的人,是因为她双目失明,所以性格变了吗?如果是,那么当然要待她更好才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自己得罪了她呢?
想着想着,天空飘起细雨来。
女人心,和天气一样怪。
“你淋湿了……”苏晓溪听见雨声,探出车帘,拿袖子替步天行拭去额上的雨水。
步天行紧紧拉住她的手,柔笑道:
“前面有间小客栈,咱们到那里歇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嗯。”苏晓溪点点头,不愿他独自淋雨.挨在他身边坐下了。
来到小店,才看清它的简陋,里头完全没有客人,步天行喊了几声,一个中年男子跑出来。
“客伯请坐,住店还是吃饭?”
步天行点了几样菜,又吩咐他煎药,男子却道:
“客倌不住店吗?天色不早了,又下着雨,路不好走呢。”
“那好吧,替我备两间房。”
“是。”男子应承离去。
步天行环视四周,道:
“这儿真偏僻,生意一定很不好做,难怪一定要我们住店。好像只有一个人在忙,掌柜兼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