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个夺目的美女。
“雪很大。”他对她说。
“嗯,下了一个早上。”她回答。然后她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
“有什么可喝的?”他问。
“喜不喜欢牛肉浓汤?我们的咖啡也不错。”
“两样都要吧,再加一个烟肉碎焗薯、一个松饼,我快饿死了。”
“是的。”她立刻转身替他倒咖啡。她又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震。
该不是因为天气冷吧。
后来,他们躲在这小小的焗薯店内东拉西扯地倾谈了一个钟。
两天后,他再光临之时,他邀请她一道去看电影,她爽快地答应了。
那只是一出很普通的商业电影。甚至是不大好看,可是这两人却一直微微笑着,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是个很美丽的夜晚,两人各自在家中挂念着对方,他们都对这段感情有开始的准备。
能够互相吸引,必然是因为有某些条件作引导。
可能是曼尔的美貌,可能是富荣的架势风度,理由可以很肤浅,但就是因为那一点点,从而得到发展。
很快地,两人相爱起来。
在漫天风雪中,要爱上一个人应该不会太难。
忘记了可否真正相处,能否有长久的将来,总之,他们需要一段恋爱。
小桥下是结了冰的河,杨柳弯身家串水晶颈链,古堡在雪山之巅,各家屋前点缀着丛丛的红花,一如童话故事的国度,来自香港的男孩子爱上了如童话公主般的美女。
他们共同生活的两载,和谐惬意。他爱慕她的温柔她的美貌,她愿意迁就他的任性他的霸道。
在炉火烘烘的夜里,他们抱着喝酒看电视。他们以为,可以这样一世继续下去。
后来他回香港去,两人在机场抱着哭得像猪头。
起初富荣每日打一个电话,一星期寄一封信。每次曼尔听到他的声音,也禁不住哽咽,读看他的信,更是一字一泪。原本,她已经很爱他,当他不在身边,她更加知道,没有他,她根本活不下去。
当初相识时,曼尔只当富荣是个富有、英俊的东方男子,她不介意有个东方恋人。但日子久了,当爱一点一滴地加进去,她渐渐知道,对他的感情是意料之外的坚定和深厚。
她会害怕独自走过与他常到的街道;站在他爱到的唱片铺前她显得不知所措,她甚至辞去了焗薯店的工作,她抵受不了回忆的历历在目。
夜里是饮泣、是徘徊踱步的失眠时分。
拨通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思念,却换来轻松的笑声,说快会回来看她,他有的是时间和金钱,看她忍耐一下。
当她对他说要到香港看他而遭拒绝之后,她下意识地知道,或许,一切已不再一样了。
富荣进了父亲的公司,尝试努力地当一个接班人。
新环境加上压力,令他对曼尔的挂念渐次减退。本来把她接到香港来也未尝不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迟些再算吧,横竖,她也不过是个女朋友。
是的,不过是个女朋友。他对她的爱非常自然地褪色了。
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富荣托着头,他也搞不清楚。
他不会知道,当他的爱逐点逐点地湮没时,她抱着的一份却不公平地增加又增加。
曼尔握着富荣的信,日期是五个星期前,而她,已一星期找不着他了,佣人总在电话里说他很忙,留了口信也得不着回音。
这是他离去后十个月,她数着手指,是十个月。
信内只有七句说话。我很好,你好吗?工作很忙,天气渐冷请好好保重。上星期我到了北京一趟,你有到过北京吗?替我问候苏格兰的朋友。
曼尔滴下的眼泪比富荣所写的字还要多。
她把信按在心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久后,曼尔重重地病了一场,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瘦了十磅。
家中的书桌上,看不到他寄来的信。
她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就此决定忘记他,好不好?
曼尔找到一份在商场的精品店当售货员的工作。
精品店售卖高级瓷制品,而其中一件,是一只白瓷的右手。
曼尔捧着那仿如实物的右手,记起富荣曾经称赞过她:“无人能及你的手漂亮。”想看想着,眼眶红了起来。
怎么,他们曾经那样相爱过,现在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忘了?
她把那只右手买了回家,准备寄给他。她写了封简短的信,寥寥数句温柔而客气的说话。她想向他表达,她依然怀念他,温婉地、轻柔地,让他感觉到。
信写得那样温柔,然而一颗心却禁不住激动,泪又像瀑布般泻下。
是永远放不下。
在被眼泪模糊了的视线中,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究竟该不该把白瓷手寄给他呢?他喜欢的是她真正的手啊!
念头一转,曼尔下了个决定。
她走进厨房,拿出圣诞节用来砍火鸡的大刀,坚定地以左手举起,砍向右手手腕。
她尖叫。刀斩不断手腕,骨头吊在半天。
她忍着,再斩一刀。
一只真的右手,一只瓷器右手,放在寄给富荣的信旁。
曼尔包扎右手的伤口,血流满了一身。在痛楚中她微笑,反而觉得释放了些什么似的。
她为自己那强烈的爱感觉自豪,她知道此生悠悠,富荣也不可能找着一个比她爱得更深的女子。还说要忘记他?曼尔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把斩下的右手放进礼物盒内,考虑着以速递送给富荣的可能性。“他喜欢我的手。”她喜滋滋地想。
可是她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原意是要令富荣感到她的温柔,把真手送给他,岂不会吓怕他?
反反覆覆地想了又想,曼尔最后决定,还是把白瓷手寄给他,真正的那只,用来凭吊自己对他的爱好了。
自己的手给吊在床前,发紫了发霉了,就像这段感情一样。
曼尔没有再工作,领着伤残津贴,生活开始陷入断续的歇斯底里状态。她明白所有事情不再一样,不因为失掉了一只手,而是因为无尽的思念所带来的沉痛。
原来,她已受得没有回头的余地。
不久后,曼尔收到富荣的电话,寥寥数句,显出他的优游愉快,曼尔因着他的快乐也感觉舒泰,庆幸没有把斩下来的手寄给他。
爱他便不能叫他难受。
纵然最后难过的是自己。
那数分钟的电话,成了曼尔以后十多天的精神支柱,每当情绪波动,想起了他还记得自己,心情便平静起来。
下意识地她知道了,要听他的声音,便得主动一点,虽然他的说话,只是客气的道谢和问候句子。
某一天,曼尔在玩具店看到一只派对用的塑胶耳朵玩具,心念一动,她把塑胶耳朵买下来。
又是送礼物的时候。
十二月,圣诞佳节。那时候他在她的身旁,在白色圣诞夜里,他送她漂亮的红宝石耳环,还亲自替她戴上,并告诉她:“你永远是我此生所爱。”
曼尔落下泪珠,用余下的一只手掩住哭肿了的一双眼睛。
她买下那只塑胶耳朵,她知道应该怎样做。
回家以后,她对着镜子,把自己左边的耳朵割下来。
照旧,她把塑胶耳朵寄给富荣。
“我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他的,他曾经深深爱过。”
血流满一身,却不觉得痛,心中满载了他会来电的希望。
果然,富荣在收到礼物后致电道谢,虽然他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曼尔会送来一只胶耳朵。
曼尔把早已挂上线的电话接在心上,心情兴奋得不得了。富荣的声音是瑰宝,珍贵地遗留在她余下的一只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