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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页

 

  姜伯诗转身闭眼,良久,他缓缓丢出推她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答案:

  “兄弟如手足……妻子只如衣服。”

  他的言外之意清清楚楚破碎她的心,她依稀看见她原本想像的幸福建筑随着他无情的话语,一木一石地崩圮,逐渐夷为平地。

  她费尽心机、朝暮盼眷,结果却得来貌合神离、异床异梦……

  难道不论她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挣脱本有的悲惨命运吗?

  她全身无力地落在椅上,任由背影远去,泪滴簌簌滑落。而不远处矮丛后,姜叔易森然地将此幕尽收眼底。

  * * * * * * * *

  隔日,季湘居内又是同样的景象,空无一人。无衣小心翼翼将饭菜放在桌上,一边叫喊,一边提防着季礼的随时出现。

  片刻后,依然不见人影。

  “他应该没法儿耐得住性子,这么久还不出来。”她嗫嚅道。

  候了半晌,她等不下,索性步出房外,四处寻觅。

  沿着季湘居周围,没看到半个人,不过,隐隐约约,她听到某种声音……随风送来的箫声……

  往季湘居的东侧,她步了数丈远,箫声愈来愈明显。

  初时悦耳无比,仿佛熨贴脾胃那般舒畅,藏着淡淡的哀愁。猛地,中途一转,音阶忽高忽低,似凄厉,似沉累,乐音内包含万种情绪,令人难以猜度。

  终于走到离声源最近处,却是一堵墙横在眼前。

  “水井姊姊!水井姊姊!”刻意压低的嗓音从她头上传来,她一惊,举首观看。

  “四少……”

  “嘘……快点上来。”季礼示意无衣千万别出声,并且要她跟他一样爬上树,树枝延伸到墙的对边。

  “我?”无衣指着自己,不明所以。不过,她依旧照做。

  “这是……”想不到墙的另一面别有洞天,树树山茶、琼花围绕着一幢宅房植立,艳美夺目地绽放。

  树下一名男子阖眼持箫吹奏,点点愁忧袭上他苍白的容颜。

  “这是二少爷的住所?”无衣低声问。

  “嗯!仲芸院。”季礼点头。

  无衣交看东西两侧,相较于仲芸院的热闹,季湘居显得荒凉许多,已是仲春时节,后者景致竟甚于晚秋。同是兄弟,怎会有如此天与地的差别?

  无衣的慨叹,在望见季礼闭目沉浸音乐、神驰心往时,暂且抛向脑后。

  “你很喜欢这箫声?”

  “非常喜欢。”他笑着睁眼,双眸灿亮。须臾间,无衣像被摄去魂魄,心头钻进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情愫,静静地生根发芽。“怎么了,水井姊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尴尬地自他面容撇开视线。

  她怎么了?胸口怦怦作响?不过是瞧张痴儿的脸,她在不好意思什么?

  “你也喜欢吗?我二哥的箫声?”季礼的神情有着期待肯定的雀跃。

  无衣浅浅颔首,却没再看他。

  “他的箫声有种扣人心弦的魔力,只是……怎么说……乐音背后,似乎蕴含着……”

  “哀伤?”季礼替不知如何形容的她接下。

  “对,就是哀伤。尽管乐音百折千转,这个情绪却始终笼罩……”她陡地停歇,注视季礼的侧面,微微惊讶他的敏锐。

  此刻的他,不可思议地深思稳健,唇角稍稍挑起,吐出的言语令无衣为之愕然。

  “二哥的箫声就像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总能把他内心最真的情绪揭露。我尤其喜爱他与大哥的琴箫合鸣,我相信天地间再也找不出这么美妙的音乐。他们两人必定相知甚深,乐音才能如此契合无瑕,如行云流水,引人入胜。”

  无衣目瞪口呆,遭受的震撼笔墨无以名状。

  不可能……这不是姜季礼会说的话!用字遣词温文雅正,一字一句下得中肯贴切……

  他不是白痴吗?为何现在的他看起来却像名儒雅书生,散发着淡淡的灵性?

  箫声和着东风缓缓止息,而无衣的疑惑却逐渐膨胀。

  不期然,耳畔传来低吟之音,裹着层层的忧思。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伤春之情跃于词上,无衣循视发出长叹的姜仲书。

  他的吟诵好悲沉,甚至过于他的箫声无不及。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季礼接着吟道。

  接连而来的撼动,像几个霹雳在无衣脑里同时爆响。

  一个摘花会摘到差点坠落井中、吃饭吃到满脸饭粒的痴儿,竟接得出欧阳修的《蝶恋花》?且他的吟咏不是随便念念,而是容含着感情。

  同她在树上的,当真是痴了五年的姜季礼?

  突然间,无衣感觉座下树枝有点不对劲。

  “你有没有听到喀滋喀滋的声音?”

  “咦?”季礼尚未理解她的意思,“啪”的一声,树枝断裂。

  迅雷不及掩耳,季礼忙抱牢无衣,为使她在落地之际不致受伤。

  这一摔,惊动了原本浑不知觉的姜仲书。

  “四少爷,你没事吧?”无衣还在想怎么自己掉下来,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原来姜季礼给她当了肉垫。

  季礼一阵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清醒、凝聚焦距,开口便是着急语气,“水井姊姊……水井姊姊没伤到吧?”

  望着他稚气未脱的紧张脸庞,她既无措又迷惑。

  她不过是个婢女,值得他如此关切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两人同时抬首,迎上姜仲书的疾言厉色。

  “对不起,二哥。”季礼困难地爬起,用沾满泥土的右手歉疚地摸着后脑勺。“我们不是故意打扰你,实在是因为你的箫声太好听……”

  姜仲书愀然变色。“你偷听我的箫声?谁准你的?”一巴掌毫无预警甩上季礼左颊,他抿唇端立,不敢有任何反抗。

  无衣难以置信地握实拳头。

  姜仲书对姜季礼燃烧的莫名敌意,就像他在大厅第一次见到孟荇娘那般。这种情绪她上回读得并不清楚,但这次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是嫉护,他对孟荇娘与姜季礼都存有嫉妒。

  “像你这种没用的白痴,有什么能力欣赏音乐?让你踏在仲芸院,等于侮辱了我和我的箫声!”

  “是谁在侮辱谁?”无衣看不下去,挺身而出。“季湘居就在仲芸院隔壁,你要四少爷置若罔闻,未免太强人所难。”

  “你是谁?”姜仲书好似现在才发觉无衣的存在。

  她没有回答。“四少爷受你的箫声吸引,前来聆听,表示他拥有欣赏的能力。莫非你认为自己的乐音不值一闻?”

  “他有耳朵,当然会听,但不代表他有资格听。”

  “你们同出一源,还不够资格?我看是你不够资格奏与他聆听吧!”

  姜仲书眉宇顿时拧皱,在直视无衣双眸时一震。

  “你说他没用,没用又如何?无用也许才是大用啊!看过柏桑吧,柏桑拱把而上、三围四围或七围八围者,都无法终其天年,因为它太有用了,所以尚未长成就被砍伐。反倒那些大本臃肿不中绳墨、小枝卷曲不中规矩的樗树,才能活得长长久久。无用有用,岂是单凭外表即可论定?”

  反诘一毕,无衣才惊觉自己居然在为姜季礼抱不平。这种事她从来不做的……

  “哼!你《庄子》书读得倒挺熟的。”姜仲书唇线冷冷曲扬,然后指着季礼,“那你告诉我,这家伙的用处在哪里?”

  无衣锁住他鄙薄黑眸,一时半刻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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