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姊姊不开心吗?”吞下最后一口饭,季礼望着无衣背影问道。
“没有啊!”她回身,笑靥虚假戴着。
“有,我感觉得到。”季礼胡乱地用衣袖拭去嘴边的饭粒,信誓旦旦地说。
“你感觉得到?”无衣斜睨他,不以为然。
一个白痴能感觉出什么东西?
季礼微微垂眸。“水井姊姊,如果你不想笑的话,不必勉强自己,不快乐就不快乐嘛!”
闻言,她心弦一震,凝视他纯真的面庞,久久挪不开视线。
他……也许他不如她想像中那般驽钝……
“你吃饱了吧?”她当作没听到,拿起装着已扫一空碗碟的托盘。
“你要走了?”他不舍地注视她没有感情的颔首,扯住她的衣摆。“早知道我就不要吃完……”
他无瑕的眸子如两颗黑玉晶亮透彻,嵌入她心坎。半晌,她竟出乎自己意表,淡淡笑允,“包汉子的脚不会那么快好,我会再来的。”
笑颜沿着唇畔漾开,季礼兴奋地直点头。
他知道,水井姊姊说的是真的!
* * * * * * * *
一连几天,孟荇娘夜夜独守空闺到天明。高挂的红艳双喜字,已失去当初欣悦的味道,仅留讽刺于满室。
对她而言,这是极大的羞辱。倘若她如白无衣那般毫无姿色,姜伯诗的不屑一顾她尚可接受。但凭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他竟不为所动,仿佛当她幽魂一缕,视若无睹,岂不气杀她?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活寡妇似的生活,便向下人打听,得知他这阵子大多宿于书房,她决意不顾颜面,直捣黄龙。
然而,当新房门闩拉开的同时,一名男子却意外出现她眼前,大剌剌地闯进她的世界。
“你……你怎么可以进来?”是姜家老三,他来干什么?
姜叔易环顾屋内,深思的目光最后落在孟荇娘身上,教她不禁头皮发麻,节节退后。
好有威胁性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内心一般。
“空荡荡的房子,住起来不觉得孤单吗?”不经主人同意,姜叔易一屁股就坐上椅子,别有意指地质问着。
“你应该清楚叔嫂间的礼节,请你出去,这里不是你随便可以进来的地方。”他嚣张的态度令孟荇娘旋即厉声下逐客令。
“一个只有新嫁娘的新房、一个新郎官根本不愿踏入的地方,你以为我喜欢来吗?”
闻言,孟荇娘脸色倏变。这家伙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的大嫂,”他起身步近她,蛊诱的气息随着距离减少俯临而降。“离开姜府吧!免得将来缠得自己是非一身,想脱身都脱不了。”
“什么?”他到底在说啥?没头没尾的!“我是你大哥名媒正娶的媳妇、姜家的大少奶奶,你倒说说看,我有何理由得抛弃这个得之不易的名分?”
“大少奶奶!哈哈!”讥嘲浮在他嘴角,孟荇娘乍见一肚子火,然而下一秒钟,她却发现他瞳里闪烁着怜惜与熟稔的光芒。
怎么回事?他们应该是未曾会过面的陌路人才是。
“你以为我大哥为什么娶你?”姜叔易抬抬眉,似在暗示答案的残酷。“他可是为了你的八字。”
“八字?”孟荇娘颦蹙,不解其意。
“姜府最小的儿子脑子有问题,你应该多少听说过吧!”
孟荇娘微微颔首。“姜季礼,是吧?”
“他是个痴儿,可我大哥偏生将他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凡事顾到他,连娶妻也不例外。”姜叔易忧忧地望了她一眼,她心脏猛然漏拍。
接下来的言语会是暴风雨的开始吗?
“为治疗季礼的痴病,他无所不用其极。你的八字与季礼密合无缝,所以他听信庙里道士之言,将你娶进门,看能否给季礼冲冲喜,让他早日痊愈。他的所作所为,恐怕早就超越一个手足该尽的本分。”姜叔易点到为止的暗示,果然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孟荇娘不禁腿软,全人跌靠在墙边,双手交握颤抖不已。
她……她……嫁了什么丈夫?!
“所以嫂子,尽早离开此地,才是明哲保身之法。”姜叔易欲搀起她,她却令他措手不及地甩了他一掌,苍眸燃烧着愤辱。
“我是姜府的大少奶奶,姜伯诗三媒六聘娶来的,说什么我也不放弃!”
姜叔易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淡淡笑道:
“那么就请你自求多福了。”
第三章
缺月挂疏桐,一道孤鸿幽影自锦鲤池畔踕踕而来,但见美酒佳肴款治于池中之亭,兼有窈窕佳人坐待。
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并没有带给来者多大兴趣。
“你要和我谈季礼什么事?”姜伯诗竖起剑眉,魁梧身形立于孟荇娘前。
习习夜风,丝毫吹不熄他的不怿。
孟荇娘瞄了瞄这个她目前为止见不到三次面的“相公”,气定神闲高举酒杯,耳际除了风拂树梢与池中鲤鱼跳跃的声音,她希望什么都听不到,包括他的愠恚。
“看来真的得用姜季礼的‘名讳’,才能将你‘请’到我面前。”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头苦涩无边蔓延。
今日她为见姜伯诗一面,用尽各种藉口,他毫不理会。然而一闻及攸关姜季礼之事,他却二话不说马上赴宴。
“你究竟想干什么?”
“夫妇共赏明月,天经地义。我已将下人遣走,我们可以好好把酒话衷肠。”
姜伯诗冷哼一声。“跟你?我没兴趣。”
“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好歹名义上我们已成夫妻,一起吃顿饭、喝个酒你都嫌多余?”孟荇娘尽可能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冀望获得他的停留。
锐利眸光一闪,姜伯诗朝她步去,端起酒杯凑在鼻前嗅了嗅。随即,连杯带酒地扔进池里。
孟荇娘神情遽变。
“我听说白家三小姐为人孤僻、阴沉,没想到也会耍这类下三滥的手段。”讥诮的言辞自姜伯诗口中而出,仿若置她于冰窖中,寒冻扎骨。“你以为设宴于外亭,我的防备就会减弱吗?你应该事先打探清楚,我的品酒能力在江西无人匹敌,气味稍有异样,只消我一闻,即可分辨出来。掺药于其中,诱我入瓮,你实在不是普通的愚蠢。”
一段话贬得孟荇娘脸色愈来愈铁青,最后他致命的一击,毫不留情攻破她心窝,毁灭她仅存的一丝希望。“像你这种女人,没有男人会死吗?”他满是鄙夷之色,言罢拂袖欲离去。
“站住!”拍桌之声震住他的步伐,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孟荇娘咬紧唇没让它流下。“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伤人的话你可以如此轻易出口?我做错什么了?进门来我究竟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你非得如此羞辱我?”
她想得到夫妻之实而已,有何不对?
哽咽的嗓音令姜伯诗别过头,不看她梨花带泪的委屈面容。
“你就当是命运捉弄,让你嫁给我。”他的语气含着深深的无奈,但孟荇娘并没有听出来,只是一怔。少顷,她反常地拔声尖笑。
姜伯诗不解地凝望她凄绝的笑脸。
“因为姜季礼,对吧?因为他,你娶了我;因为他,你不愿与我同房。姜伯诗,你好狠的心!”
“闭嘴!别扯上季礼!”她知道季礼什么?
“怎地?我说中你心事了吗?”她以为他是心虚而恼怒。“可惜啊!不管你再怎么努力,他始终都是你的兄弟。而我不同,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选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