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他还,只要他幸福。他一旦恢复正常,就更可名正言顺与你们小表妹双宿双栖,一辈子美满快乐地度过。”一提及小表妹三字,姜伯诗霎时心虚,神色局促,罪恶感如倾盆大雨一下子淋湿他全身。
他自以为替季礼着想所设下的这个谎言,真的能带给他幸福吗?眼前这个女孩为他不顾性命,冲进火场、跳入大湖,甚至明知他会失去记忆也不在乎地忍痛埋葬掉自己的情感,而他,居然还在在意门当户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外在条件!
“看着季礼另娶他人,确实是你的希望?”
“事实如此,无所谓希不希望。”云淡风轻的口吻下,藏着深沉的无奈。
或许是自责导引、又或许不满她的消极,姜伯诗索性道出事实。
“事实上,根本没有婚约,不,应该说婚约早在五年前就解除了。为了让你对季礼死心,我才骗你的。”
无衣眉头倏抬,表情说不出是诧异还是生气。
“因为我是丫鬟,身分不配?”
“没错。”姜伯诗毫无犹豫。
无衣不禁苦笑,复杂的滋味在体内百番交集。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戳破这个谎言?你不怕……”
“你们两情相悦,错的人是我,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无衣瞥了门窗一眼,思绪时刻绕着那床上的人儿,悬着的心没有放下的时候。
“你撒不撒这个谎,结果都是一样。季礼可以得到更好的,能够当他生命里的过客,我已经满足了。等他痊愈后,我们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真舍得?”
无衣浅浅一笑,福身道:“快傍晚了,我先下去吩咐晚饭。”
那寂寞、忡然的笑容,已经代替言语回答姜伯诗了。
* * * * * * * *
季礼一脸无辜地接收房内数道目光的注视,才刚醒转过来的他,似乎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呃……大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瞧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他朝自己脸上抹着,却抹不出什么脏物来。
姜伯诗颤着嗓音,不安恐惧全在他脑里扭成一团。
“你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你是我大哥啊,你叫姜伯诗,不是吗?”季礼再理所当然不过地答道。
“那他……你认得他吗?”姜伯诗指着立于床沿另一边的姜仲书。
季礼拧眉,睇了姜仲书一记,视线又回到姜伯诗身上,没好气地说道:
“他是二哥,名叫仲书。我们家四个兄弟依照伯、仲、叔、季来排辈分,以诗、书、易、礼四经来命名,要不要我顺便把爹名字的由来也解释一遍。”大哥是怎么了?开他玩笑吗?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你真的好了!”姜伯诗欣喜若狂地大叫。
痴了的季礼只晓得自己的名字,而他现在不仅能讲出他们兄弟的命名缘由,语气也不再童稚,可见他的确恢复正常了!
看着自己大哥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喜,季礼如坠五里雾。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话说回来,这儿是哪里?我记得不是有群黑衣人要抢我们的船,还用毒箭要射杀你吗?你没受伤吧?”
姜伯诗余光不自觉瞟了瞟倚伫门边的无衣。“你记得这事?那之后呢?还记得吗?”
“之后?什么之后?”季礼脸上满是问号。
虽然事前早被艾老伯警告过,但结果真正显现时,无衣仍避免不了心头强烈的失落感。
“你以身替大哥挡了数箭,伤重不愈,成了一名白痴,整整五年。”姜仲书言简意赅地为他解除疑惑。
闻言,季礼忍不住多看了姜仲书几眼。
二哥的口吻虽然如往常般冷淡,但带给他的感觉却与以往不同,少了迫人的敌意,多了分亲切。
他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不过,二哥说他变成白痴,不会吧?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礼,这五年来大哥请了各方名医,可惜都是无功而返。今日在此异乡,有幸遇得艾大夫,是他医好了你的病,你要多谢人家才是!”
季礼朝姜伯诗身后望去,白发白眉的艾老伯同丫头静静凝目着。
“谢谢您,我……”季礼欲下床道谢,艾老伯手一摆,阻止他的动作。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她。”艾老伯转向门口,众人视线随他挪移。
无衣一愣,大伙的注目顿时教她手足无措,不过当季礼露出一贯的笑容,黑眸里却是看陌生人的情绪时,她胸膛只剩涨满的痛楚。
“这位姑娘,谢谢你。”
* * * * * * * *
出了客栈大门约两箭之地,艾老伯与丫头转过身。
“请留步吧!不用再送了。”
“这样好吗?大少爷诚心诚意为你们举办的筵席,你们真的不想留下来参加?”不舍之情在无衣言语中表露无遗。
“医者父母心,哪需要什么回报或酬劳呢?筵席一事就麻烦你帮我们回绝。”艾老伯接着递给无衣一小袋重物。“这袋银子,也请你替我交还给姜少爷,并且转告他,艾某心领了。”
“你什么酬礼都不要,又不告而别,大少爷恐怕会很困扰。”嘴上虽然这么说,无衣却似乎乐见姜伯诗的反应。
他昂声大笑,笑声依然豪爽强健。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无关乎任何实质上的报酬。我相信你和小兄弟之间的感情,绝不会被这道记忆障碍所拦阻。”
“为了我?”
“你总不能跟个痴儿共度一生,他回复正常,你们才能齐心为你们的未来努力啊!怎么说我们都有点亲戚关系,这个忙我理当要帮的。”他拉起丫头的小手。“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啊?”无衣呆住,任由他们的背影淹没在市集的人潮中,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亲戚关系?”她正想追上前问个清楚,脑袋瓜子里突然卡一声,一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线索,此刻全排在同一平面上,快速连结。
似曾相识的笑脸、住于南京的儿子媳妇、同姓“艾”……莫非……他与二姊夫有关?会这么巧吗?可是他又怎么认得她是二姊的妹妹呢?在此之前,她不曾见过他这号人物啊!
她努力回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艾大夫走了吗?”一声喘吁吁的问语,蓦地将沉思中的无衣唤醒。
她凝神而视,原来是季礼,他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你病才刚好,怎么这样到处乱跑呢?”
季礼一怔,无衣瞧见他的表情,才惊觉今非昔比,急忙掩嘴,歉道:“对不起,四少爷。”
“没……没关系。”不知为何,听她如此称呼自己时,他心头莫名梗着一股苦闷与难过。“对了,我刚刚看到艾大夫和他孙女走出客栈,他们往这个方向吗?”
“你找他有事吗?不会是身体怎么了吧?”想保持距离却又不知不觉流露关切,无衣的表现不免让季礼有些困惑。
“不是,我本来经过他们房间想找他们聊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又恰巧看见他们离开客栈,所以我猜想他们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别。”
正中红心!“你猜对了,还有这袋银子——”无衣交到季礼手中。“艾老伯说他心领了,请你还给大少爷。”
季礼捧着沉甸甸的袋子,唇畔扬着笑。
“很像他为人的风格,大哥也真是的,他这么做可是把艾大夫看扁了。离俗脱尘之人,哪会在乎这种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