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太后于几天前暴毙,举国哀悼,嫌犯文皇后和侯太妃已收押入狱,静待真相查明。
当傅谦得知此事,如何也不相信那冷艳的假公主竟会是个谋杀婆婆的凶嫌。无关乎德行好坏,其实傅谦仅见了她两面,并不熟识她,但他认定了那浑身机巧的冷艳美人若要杀人,不会傻得留下任何把柄,傅谦如是想。
像是给了新君阳廷煜即位满一年的考验,皇朝祸事不只这一桩。棣王、敖王、赫王,一致质疑阳廷煜不是张太后亲生,非正统出身,三王爷于是起兵谋反,从大老远的京师外几个州县打起。战事尚未蔓延至京师,人心已开始惶惶,物价飞涨、物资短缺,人人囤积米粮日用品,谣言更是满天飞;花大钱的地方少人去了,花小钱的地方,像茶楼倒是挤满了人——忙着传换消息!
车轮拉隆拉隆地辗过大街,马夫一路呼啸:“让路让路!撞死人赔命不赔钱哪!”摆明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识相的滚开。
这警声三吼见效,人群靠着两旁让出路。
不但闲人奔走相告战事情报,来往亦是时时可见横冲直撞的运货商人,小至手推车,大至马车,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地加派了人手随行保护货物,以防宵小趁着人潮摸了去,甚至拦路打劫。天子脚下的平静已随着战事而去,京师虽还没听说哪处发生暴动,但人们已嗅出几丝不安气氛。
“你们几个围在这儿,是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吗?”巡逻的官爷亦是全副武装,见人群集结便抓人就问。
“没……没有!”他只是多话了点,闲聊天气而已!善良的小老百姓抖着手猛摇。
“如有发现滋事者,记得向官府通报!”官爷威风凛凛喝道。
“是!”小老百姓猛点头。
就连官府巡逻的人手也增加了,老百姓们虽然得随时接受盘查,但随处可见官爷们来往走动,多多少少有助于安定浮动的人心。
傅谦跨出大门时,不知算巧抑或不巧,状元府的牌匾“匡当”一声当头砸下,差点砸破他的脑袋。府里的人急忙开门察看,却见他们大人脚边散着粉碎的牌匾屑块,不禁吓了一跳。
“大人没事吧?”
“没事。”傅谦苦笑,交代下人收拾后整整衣冠而去。
这是什么坏征兆吗?动荡的局风也吹到他状元府来了!是暗示他的乌纱帽不保,还是他的脑袋要搬家?连自家门的牌匾都对准他的头而砸,要传扬出去,又是朝野间的大笑话一桩。他对于皇朝的贡献,大概也仅止于提供自身笑话娱乐劳苦功高的朝臣们了。
不必上朝的日子,傅谦异常悠闲。偶尔上茶楼坐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可惜近来茶楼
人满为患,人挤人挤死人﹔上青楼喝花酒?那还不如上酒楼喝闷酒。
傅谦坐在酒楼,喝着最烈的酒。
纵情声色固然可以麻痹他官场的失意,过后每每更觉空虚。明知青楼女子的甜言蜜语俱是冲着他口袋来的,他也懒得响应,却默许她们在他耳边叨叨絮絮地谄媚着,那可以让他稍拾往日的自信,补缀茫茫前景好令他误以为前头犹有条缤纷大道正等着他。
即使仅有一瞬。
他算是个浪费公帑最俱代表性的例子吧?虽然比他荒唐的同僚大有人在,但他们可是意气风发地享乐甚或互别苗头、交换心得,可不像他,就连享乐也称不上。
但他也有好一阵子没去飘香苑了。自觉耽溺于声色太无意义,他开始提不起劲寻欢作乐,更重要的是,自见了方昭仪,他好一阵子对女人失了兴致。
并非他怀有什么遐想,他郑重在心中否认,而是气结于她竟又是皇帝的女人!
见她伴于君侧,羞涩地露出笑容,幸福无限的模样衬得她身旁的男人是如何的有办法,才能拥有她这么个出色的美人,便令傅谦的心中燃起熊熊妒火。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妒忌另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拥有了天下,拥有无数的美人,还能如何的风光?他傅谦就像天生衬托他的风光得意似的,简直又是笑话一桩!
傅谦瞇着眼,人已半醉,颠踬着脚步提着半壶酒出了酒楼。
哼!总不成连飘香苑内的女人,都是他的人吧?尊贵的皇帝老子可受不了戴绿帽,总也有不想要的女人!傅谦冷哼。
像是惩罚他对君王的不敬似的,傅谦颠着颠着,一个跌跤,他摔进窄巷内,从傍晚顿时摔成黑夜,眼前乌压压一片黑。
※ ※ ※
傅谦是被车轮转动的声音惊醒的。
睁眼时,没有星月的天色暗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傅谦眨了眨眼,费了一段时间才适应黑暗,勉强瞧见眼前事物。
知道自己狼狈地醉倒窄巷内,他自嘲也会有这么一天!
寂静的夜里,战争虽还不到实施宵禁的地步,但人们早安份地闭门休息了,远处传来的车声虽然极其微小,不至于吵醒熟睡着的人儿,对傅谦这无床好眠的醉汉,则是相当嘈杂的声响。
这么晚了,还有人赶着马车?傅谦聆听那声响渐渐靠近。
会不会是宵小趁着暗夜作案?沉寂许久的善恶心在狼狈到极点时觉醒。也许他可以做些什么,总比只当个浪费公帑的米虫要强。
他瞇着眼仔细瞧那车夫,直至马车行至他面前——
“这么晚了,这位仁兄赶夜路吗?”傅谦闲适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像个幽魂似的跨步而出。
马车因他突然出现而转向不及,只来得及勒缰停下。
“找死啊!撞死了老子我可不赔命!”那马夫指着傅谦鼻子。
“撞死了老子,你可不赔命?”傅谦跟他玩句读游戏,“真是个不肖子,不想送终就罢了,犯不着谋害老子嘛!真狠!”他啧啧地打量他满脸横肉。
一个马夫,怎似个地痞流氓?
“少胡言乱语!”那男人恶声恶气地低吼:“你半夜不睡觉,路上瞎逛什么?找鬼啊?”
“阁下半夜不睡觉,赶马车要去哪儿?投胎吗?”傅谦微笑道。
“呸!滚开!老子赶时间,没空理你!”他显然不愿和傅谦继续歪缠。
“谁啊?”马车里,一个男人探头问道。
“没什么,一个痞子罢了。”车夫安抚他。
究竟谁才是痞子啊?傅谦抓抓腮暗笑。
那人闻言瞄傅谦一眼,便立刻缩回车内。
虽仅是一瞥,不知为什么,傅谦总觉得马车里那人有些面熟,甚至一与他对上眼,像怕被认出似的又躲了进去……事情有些许诡异。
“你到底让不让?”车夫咬牙切齿。
是错觉吗?傅谦总觉得车内还有个极微小的声音,像被压抑着,勉强发出的呜呜声音,是个女人……
“别这样嘛!”傅谦扬扬手上的空酒壶,“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弟请两位大哥一起来喝一杯吧!”
必要时,他宁愿大声呼喊,引来所有的人。大不了明朝再传出个状元郎黑夜拦路醉言醉语的笑话,提供朝臣们新的娱乐,反正他已习以为常,也不愿放过一个让奸盗伏法的机会,如果他们真是奸盗的话。
那男人狠盯着傅谦,突然又瞧着远方,遥指道:“啊!那是官爷,官爷来了,咱们找官爷来评评理,说你这个疯狗挡人路!”
傅谦转头,果真看到两个巡夜的官爷经过,他心中一喜,回头要附和那车夫,请官爷过来,谁知竟瞧见突有一道人影隐入暗巷,方知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