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看在钱的份上,是愈看他愈顺眼。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花魁的风采教一个年轻小子给抢光,身为花魁的黎乡乡倒是没有不豫之色。
她也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今晚的“恩客”身上。
那位方才一直隐于角落的阳公子,初始只遥见他摇着折扇轻笑,看不清容貌,隐约知道是个年轻小伙子,瞧他的骄傲模样,以及一掷千金的神气,料想不是王孙贵族便是高官富豪之后;但当他远远朝她点了点头后,黎乡乡忍不住被他那有三分面熟的得意笑容给惊得愕住。
当众被评头论足的屈辱,加上即将拋去清棺身份正式下海的恐惧,都尚且不及见到他,那恍若遇上天敌般熟悉的茫然。
黎乡乡依然不愧是个见多识广的花魁。她轻轻展眉一笑,含蓄又极尽魅惑地送出秋波。
只要是男人,没有人不为这个笑容掏心挖肺。
可惜,到底是遇上了天敌。那阳公子并非急色地立即上前,领取今晚属于他的战利品,仅客气地回黎乡乡一个微笑示意,不顾老鸨在一旁吹捧又催促他起身入内,准备同花魁共度春宵。那阳公子悠闲地享受众人艳羡的眼色,不自觉与黎乡乡形成微妙的对峙。
另一边,没人注意到方才意气风发的右丞相之子,此时已悄悄地离席遁走。
郭嗣成心有余悸地回想方才情境。
本以为黎乡乡将是他囊中之物,就凭他右丞相之子,以及出手之阔绰,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肯买身,他自是势在必得,有谁胆敢同他争?
万万没有想到,当寻芳客们因着水涨船高的金额,一一放弃了竞价,少数几个不论是敌是友的朝臣王孙,也识趣地抽腿,就剩那么个“阳公子”胆敢与他竞价到底。
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不识相小子,该不会是嫌命太长了?
就在他咬了牙,打算干脆提高一倍金额的那刻,那个阳公子竟差人送了张字条过来。那时,郭嗣成还以为对方想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追价,孰料上头写着:
姓郭的:
再敢叫价下去,明日就报棣王府之仇!
一时间,郭嗣成诧异于此人说话的语气。
何谓“棣王府之仇”?
他正要差手下去询问,却瞧见那阳公子远远投射过来警告的眼神,穿过重重人群,犀利而怨毒。
郭嗣成努力瞇着眼。
因着那字条的提示,加上那张曾日思夜梦的容颜,他终于认出来人,只惊得屁滚尿流,差点跌下椅子。
郭嗣成喘口气,收敛起他狂妄的姿态,缩着头不敢继续叫价,默默地将花魁拱手让人。待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胜利者阳公子身上时,他便带着手下悄然离去。
没人知道堂堂郭丞相之子,何以原本飞扬跋扈的态度,转眼面色灰如土。
大概只有那位阳公子和郭嗣成本人知道了。
***
“大婶,你好啊!”明熙公主摇着折扇,嘻皮笑脸地朝黎乡乡道。
一桌美食,一室绮旎,可惜是两个美人相对,气氛煞是诡谲。
近距离正对上明熙公主那张脸,黎乡乡终于知道——为何“阳公子”如此面熟了。
小亭内,她们初次相见便斗气许久,想来虽好笑,此时此地她实在难笑出声。
黎乡乡叹口气:“不晓得阳姑娘大费周章,在这个节骨眼上,花了十万两金子一见,到底有何贵干?”
这位阳姑娘标下飘香苑花魁的初夜,当然不可能真为了同她翻云覆雨而来。
明熙公主的来意不明,敌意却极明显。她以扇柄轻挑黎乡乡的下巴,“黎姑娘花容月貌,小妹好生倾慕,这十万两金子,当然不能白花!”
“阳姑娘开玩笑了。”黎乡乡蹙起秀眉,不安地别过头,躲过她的调弄。
“是吗?”
明熙公主虎视耽耽的垂涎面貌,虽是做作,也令黎乡乡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眼前这位正值花样年华的艳丽女子,竟也性嗜女色,所以才……
前朝胡风甚盛,全国上下的风气淫靡放浪,天下易了阳姓后,开国君主便积极想导正世风,在朝重用儒者,地方严遵法家,历经数任帝王的努力而小有成果。但前皇即位仅只作了几年好模范,便渐渐昏庸淫夫到不知祖宗爷娘何在,弄得朝野上下交相胡来:如棣王爷父夺子妻,右丞相臣谋皇女,其它王公大臣篆养蛮童、广置姬妾就更不足为奇了。
反倒是京外的民间各地,峻法缓息后,朴实之风扎根倒是紧,前皇在位四十多年间,京师靡烂之气幸亏没广吹至全国各地,不过,倘若即位的新皇亦是同一副德行,要不了十年二十年,阳氏皇朝自根基腐烂至枝叶,末日便要到来了。
所幸京师这烂摊子,正由新皇阳廷煜努力收拾着,这是题外话。
正由于世风如此,黎乡乡才想岔了,那戒慎恐惧的模样,惹得明熙公主心中暗笑。
“难道凭小妹的人品,还不得黎姑娘垂青?”她低下头装模作样,“唉!飘香苑的头牌花魁,原来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阳姑娘!”黎乡乡正色道:“乡乡虽是烟花女子,并不同女人做那勾当,请恕乡乡今晚不能奉陪。”
“我花了十万两黄金耶!”明熙公主抬头大叫,忘了做样子。
黎乡乡压抑着怒气起身送客,“十万两黄金乡乡会让嬷嬷归还你,请吧!”
明熙公主噘着嘴:“好嘛!只是跟你开开玩笑的,我也对女人没那方面兴趣,你别生气嘛!”
黎乡乡暗地松口气,好气又好笑:“那么阳姑娘所为何来?”
“这个等会儿再谈。”明熙公主推托掉,立刻又问:“乡乡姑娘当了这许久的清倌,一向卖艺不实身,一朝突然想开了,拋售初夜,今晚虽不成功,明天呢?还是要下海卖身?”
一听到这尖锐刺探,黎乡乡面色阴晴不定,久久不作声。
“阳姑娘是哪位朝臣之女?”
她突兀的问话,教明熙公主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是官家女子吧?”黎乡乡从她傲气凌人的脾气猜出了半分。“金枝玉叶的娇贵姑娘家,有门当户对的王孙公子等着匹配,又哪里知道我们这等青楼女子,有了意中人,既怕人嫌弃,又不知有谁能作主的苦处。”
“你有意中人?”明熙公主抓住她的话。
黎乡乡低头,愁上眉头。
“谁?”明熙公主步步进逼,不再轻松玩笑。
“你见过的。”在那亭内,他们几人初次见面,就不知她记不记得了。
“萧、北、辰?”明熙公主一字字顿着。
如临大敌的讥刺探问,教黎乡乡心中一沈,有不安的预感。
她不但记得他,还……
“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一旦印证了情敌身份,明熙公主便不再客气地集中火力。
“岂止认识,”她得意洋洋道:“最近他是不是很少来找你呢?”
黎乡乡顿时花容失色,证实她说的不假。
“那是因为他最近同我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自然忘了你啰!”骄纵的公主不改本性,对付情敌像是对付抢她玩具的孩童。
“当真?”黎乡乡声音轻颤。
“是啊!我明熙公主的准驸马,当然伴在本公主身边,来见你这青楼女子像什么话”她傲然道。
明熙公主?
黎乡乡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摇头道:“不可能,北辰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为了当驸马而嫌弃我,更别提他最讨厌皇室中人,他根本不想当驸马!”仗着对他的信心,她顽强抵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