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不语。
「颖,」傅维恒捧起她的脸。「怎麽了?」
该怎麽说呢?
眼看方怡如嫁人生子,她怎会不羡慕?
尤其是去医院探望方怡如时,看见育婴室内一个个小小的婴孩睡著、哭著,她感动莫名。可惜没有一个是属於她的,那些全是别人的宝贝。
以後呢?只怕仍是遥不可及。
就因为爱的是傅维恒,选择的是傅维恒吗?
他不愿同她结婚,更不想让她怀孕,是为了不让她步入母亲的後尘。这些薛颖都了解,只是难免也会觉得委屈,可是她不敢说。
而且又加上自己从未对家人提起过与传维恒之间的事,只说去美国完全是职务的外调、受训而已。结果,此番回来,父母兄姊便频频催她留意终生大事,甚至替她安排了不少的相亲,几乎每一次与家人聚餐,都会「碰巧」遇见一些「不速之客」。叫她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又不好与傅维恒商量。
似乎所有的事都只能自己往肚里吞。
「我好累!」只能这麽说。
她觉得快撑不下去了,想大哭一场。
傅维恒见她眼眶红红的,心里也约略明白她的委屈,十分不忍,便说:「等你过几天从香港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这几天……我好想你。」
他犹疑了一下,结果还是说:「还是你自已去好了,免得怡如才销假回来,一下子就得应付这麽多事、所以我还是留下来帮帮她比较好。况且,你来回不过三、四天嘛!」
薛颖难掩失望,又低下头去。
傅维恒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拥她入怀里。
她终於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抱我……就这样……让我一下……一下子就好……」
「颖……」他轻轻拍著她。「宝贝……」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也不动,贴著他的胸口,静静地感觉他的心跳,从急促到平缓。
如此倚偎相近,肌肤相亲,让她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其实她求的也不过只是这样而已。「很困难麽?」她想。
「你好像瘦了。」她说。
「嗯,这几天胃不太舒服,没什麽食欲。」
她抬起头来。「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伸手把她的头按回去,仍贴著他的胸膛。「别紧张,只是刚回来的时候吃得太多,现在反而有些腻了。」
他装得若无其事,但心中有数,只怕再瞒不了她多久。
是时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知道。
从跌断手臂时开始,他就与李教授保持连系。不单只是因为自己有不祥的预感,同时经验也告诉他,骨质变得脆弱,极可能是骨癌的徵兆之一,而且晚上有时也觉得手臂莫名地酸疼。
事实上,他料对了。所以,他赴医院做检查时,从不让薛颖同行。
有时服过药後的不舒服,几乎让他难以再伪装下去。
幸好,那时有伤臂可以做藉口,而这一阵子薛颖又让公事分去了大部分的时间、精神,再加上两人也不常在一块,所以至今才仍未让她察觉。但现在,眼看方怡如就要回来上班了,薛颖又吵著要回纽约——
回到纽约,再这麽朝夕相处,就不可能瞒住她了……看来是该离开她的时候了……
那天,他一早送薛颖去机场。
「自己小心点。」他嘱咐她。
「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为什麽不自己陪人家去?」她嘟著嘴。
他拉近她。「才去三、四天,就离不开了?」他笑。
她低头,轻轻地说:「可是人家已经开始想你了。」
傅维恒眼眶一热,拥紧了她。「颖,我也想你,我会好想、好想你的。」
薛颖此时忽然有一股想取消香港之行的冲动。
她根本不在乎去这一趟能赚多少,或不去这一趟会损失多少。她只想现在,只看眼前,就是不想离开傅维恒,哪怕只是三天。
「我不想去了,让刘经理自己去,可以吗?」她说。
傅维恒一愣,强笑道:「颖儿,别闹了,你是怎麽搞的?」
其实薛颖自己也知道现在才说不去,是过分胡闹了些。「那你答应我,等我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尽快回纽约去,好不好?」不知怎麽的,她好怕回不去以前的日子。
「嗯,好吧。」吻了吻她。「快进去吧,飞机不等人的。」
看著她,渐行渐远,频频回首,傅维恒挥挥手。[再见!」
再见?他心碎。
方怡如一早进她的办公室,便发现傅维恒早已坐在里面等她。
「咦?这麽早?是专程过来看看的?还是找我有事?」
他微微一笑。「都是。」
「哈!别哄我了,我知道你是刚送了薛颖上飞机,现在不过是顺道过来公司走走罢了。要说是找我有事嘛!那也不可能,又不是没有心腹大将?看看薛颖,啧啧!调教得多好,公、私两边都一把罩,我还有什麽用呢?还是回家伺候我的小公主好了。」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傅维恒不觉莞尔。「人家都说带小孩辛苦,怎麽我看你的精神倒是挺好的,总不忘挖苦人。」
「挖苦?我哪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突然灵光一现,笑问:「该不是要请我当你们的介绍人吧?」
「介绍人?」继而摇头苦笑。「没有机会了!」
这个笑直接刺中了他的要害,他觉得好疼,好疼……
方怡如见他神色有异,但却摸不著头绪。於是收了笑脸,关切地问道:「傅董,怎麽了?你们怎麽了?」
傅维恒深吸一口气。「我要走了,大概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薛颖以後就麻烦你替我多关照一点,我总是不能放心她。」
「傅董,你在说什麽?」她一头雾水。「你要去哪里?你们吵架了吗?」
他摇头。「我生病了,我想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
方怡如难以置信。
「生病?傅董,你别开这种玩笑……别吓唬我。」她真的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玩笑?」他绝望地摇摇头。「这的确是个天大的玩笑,戏弄了我的家人,最後还是轮到我。」他看著她。「是遗传性的骨癌,现在发病了。」
方怡如呆了半天。
「薛颖,她知道吗?」她忙问。
「三年前曾经跟她提过这件事,她知道我可能也有这样的遗传,但是她并不知道我已经……」
终於了解他们的旧时恩怨。「她仍然选择了你。」她说。
他颓然垂下头。
如今真正後悔,当初不该带她走,即使是她执意,也应该要拒绝,到底薛颖年轻不懂事,怎麽能全依著她?是自己私心太重了吧!现在却要在她全心全意地投入之後,而且又已经这样依赖自己时,抽身离开……
这个结果岂不是比当初就舍弃她,伤她更重?
「是我太自私了,都怪我!」他喃喃道。
颖儿会不会後悔?她情何以堪呢?
「为什麽不告诉她呢?也许她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再说你怎麽能离开呢?现在正是须要人照顾的时候。」
「不!我不能让她待在我身边,我不想让她跟著我痛苦,我不想这样折磨她,她禁不起的。够了……」他痛苦地将头埋在掌心中。「今晚就走。」
他甚至不肯告诉方怡如他的去处。
「颖儿一定会来追问你的,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两天薛颖在香港总是联络不到傅维恒,她有些不放心,便问方怡如。方怡如只好推说传维恒临时有事去了日本,而且大概会在那里停留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