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早儒忽然地觉得母亲老了很多很多。就为了刚才跟老三呕气,而一下子颓废气馁下来吗?这不像香任哲平吧?于是香早儒很直接地答:
“大哥还在香港嘛!”
他不说犹可,一说了,香任哲平拍桌而起,骂道:
“一天到晚的提你大哥,你大哥怎么算?”
这顿脾气发得太突然、太没有理由、太莫名其妙、太一发不可收拾,引致香早儒目定口呆。
他瞪大眼睛看香任哲平。
香任哲平也瞪大眼睛看他。
电光火石之间,香早儒在他母亲的眼神之中接收了一个讯息。
天,他在心内轻喊,不可能吧?
那个可怖而又卑鄙的念头令他震栗。
香任哲平当然不是善类,但虎毒不噬儿。
翻心一想,真是讲不通。偏偏就只有老大不是香任哲平的亲生儿子。
因而,她不把老大的留在身旁视作一回事。
她也开始要在政治的路途上扶植自己的亲生儿子,渐渐取代香早晖,只让他担当吃力不讨好的打头阵角色;她甚至纵容香早晖任意预先挥霍家产,明知补贴大媳妇的娘家是很不合理的行动,也不予纠正,还可能暗中设计让早晖亏损。
还有,她压根儿就让大儿子讨一房不理想的配偶,让他终生遗憾。
这不只是工于心计,且是相当阴险的行为。香早儒呆住了。
震栗、惊惶、失措、迷惘占据了他整个人、整个心。
香任哲平的阅历与敏感,把儿子的心事看穿一半。
她是有极大的难堪,看着香早儒,问:
“你想到了连串的关系了是不是?你看穿了我的计划与心态了对不对?”
香任哲平这样说,就差不多等于直接承认了多年来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布局,一个她个人呕心沥血的策划。
香早儒至此,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把疑问宣诸于口,说:
“为什么,就为了大哥不是你亲生的?”
香任哲平冷笑;
“这不已经是一个绝好的理由?”
“妈,可是,他是父亲的儿子,是我们的兄弟,对你也极为孝顺。”
香任哲平不只冷笑,她听了香早儒的说话,开始狂笑不已。
这令香早儒愕然、尴尬、狼狈,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妈!”这才遏止了香任哲平疯狂而无节制似的表现。
她的双眼仍像大太阳下要用作决斗的刀剑似,不只锋利,且影射出凌厉至极的光芒。
香早儒看到了,心也要发毛。在他有生以来,见尽了母亲异乎常人的威仪,却未有看过她像如今的那种誓无返顾的恶毒与狠绝。
香任哲平以很平稳却异常清楚的声音道:
“就是为了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却来当我亲生儿的兄弟,更是我丈夫的血脉,我才要对付他,好好地对付他,令他的起码下半生不会有好日子过。
“香家是我任哲平的香家。
“从我踏足香家,嫁给你父亲的那一天开始,我明确地声明了彼此要对对方忠贞,要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的配偶。
“你父亲不只拥有我整个人、整个心,任氏家族对他的帮忙扶助,使他在商场上如虎添翼,怎么轮得到他见异思迁?
“任何一个借口令他心上有另外一个女人都不可能令我接受。
“早儒,你并不能想象,当他回来告诉我,外头的一个女人已为他怀孕生子时,我所受的侮辱与痛苦。
“男人可以有一千一万—亿个借口去使移情别恋的行为变得情有可原,甚至理所当然。但在我,绝对不能接受。
“非但不能接受,而且会采取行动,粉碎他们的美梦,
且要他们的美梦永不实现。”
香早儒的战栗有增无已。
香早儒想,香早晖的生存明显地就是父亲香本华美梦的一份延续,故而香任哲平忍受不了,而要竭力铲除。
她对付香早晖的方法渊源于七个字:爱之适足以害之。
这个想法令香早儒的身子微微震栗,甚至紧张地连连退后几步。
香任哲平无视儿子的反应,她管自以清晰而肯定的声音说着话:
“一个男人可以无愧地享用着一个女人给他各方面的贡献、扶持、爱心的同时,使另外一个女人怀孕,我认为简直是最侮辱智慧与尊严的一件恶行。
“我并不愚蠢,如果要全面控制大局,哭闹以致拆散他们,是行不通的。痛恨某一个职员,不是把他开除就了事,
让他有机会到外头世界去闯,有可能闯出一个名堂来,那就无异是白打几个巴掌厂。最好的、最安全的掣肘方法就是用一些他在别处找不到的受雇条件缚住他,阴干他的才华与志气,蹉跎他的黄金岁月,消灭他在市场内的叫座力,然后,看着他非依附自己的权势不能生存时,才任意虐待他不迟。
“我循这个步骤对付香本华的外室与儿子。
“容纳了他们,不但使香本华对我没有戒备,且掌握了香本华心底的一点歉疚,压制了他那贪得无厌的歪心理,使他对我更言听计从。
“直至你三兄弟相继出生,我以香早晖为香家带来子嗣好运为借口,对他更加宠爱与纵容,这一方面令香本华对我不起疑心,另一方面防止这孽种有从善学好的机会。
“至于财产,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要香本华不分给长子分毫,只要他言听计从,把遗产交到我手上去,由我来控制即可。
“我甚至不会不分给香早晖,留给他与世人线索,知道我对他的痛恨,我要培植各种机会,令香早晖自己一手毁掉名下应得的产业,让他发觉自己一无所有时,更不能怨天尤人,其情更惨。”
香早儒听到母亲的这番剖白,他整个的吓傻了。
“早儒,不要看轻女性感情受损与自尊受辱所引起的后果,请记牢我的这句话、对你毕生都会受用不浅。”
良久,香早儒才晓得回应,说;
“这是你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原因?”
香任哲平望牢香早儒说:
“在可见的将来,人们便会知道香早晖的下场,我并不打算逃避责任,到了那个时候,我甚而乐于公开我经年策划部署进行的成绩,看见我的目的已达,才真正大快我心。”
香早儒的嘴唇蠢蠢欲动,却仍无言语。香任哲平却说:
“别对我说,我是暴君!
“不是世人皆可侮,更非世上的女人都是弱者。
“女人害男人的方式,跟男人害女人的一样多。
“你的那个大嫂,为香早晖带来的祸害,跟我之对香本华,是半斤八两的。”
“妈,为此,你要控制三哥的婚姻?”
“但,早儒,妈是想确保亲生骨肉的幸福,这跟成全你大哥与大嫂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我要你明白。
“我甚至希望你帮我,你在了解真相之后,劝你三哥一劝。我需要他,香家也需要他。”
香任哲平在提起了她的亲生儿子时,那神情是迥然不同,一种母亲的慈爱与关切,源源不绝似的流露出来,跟刚才的表现简直是云泥之别。
早儒一时作不了声,他实实在在地还未能自错愕中回过气,重新镇静下来。香早儒自问在商场内已是一员有经验的大将,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他都身在其中,手上处理过不知多少宗适足以兴家或败家的生意,依然能于重重险境之内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偏就是听到一个女人在情感上受到挫败时的回应,令他战栗至无以复加。
连在商场内摔得永不翻身的人,也不可能有着像香任哲平的那种根深蒂固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