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壁上时钟,也不及再伤感下去,立即行动,跑到厨房去,洗瓜切菜,快快做饭,好让游秉聪一下班来到,就能吃烛光晚餐。
这天,为了要讨好游秉聪,企图带罪立功,孙凝是真的很用心做菜。又因为知道游秉聪是四川汉子,喜欢吃辣的,故而做出来的几味小菜都有辣味。那锅酸辣汤更是下足材料。
孙凝的厨艺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刚好赶及游秉聪出现之前,四菜一汤已经能上碟了。无疑,孙凝是香汗淋漓,劳累至极的。
她忽尔想,如果有一天,她嫁了,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事业,如何协调好?
游秉聪要她这样子不住以旧式妇女手段讨好奉承服侍的话,那时间与精神就捉襟见肘,长时间应付下去,人要一下子老掉好多年呢!
或者,到时要在事业与家庭之中挑选其一,才能维持美满的关系与幸福的生活。
二者,孰轻孰重?
孙凝细想,嘴角泛起了微笑,她心知自己的选择。
如果游秉聪支持她的事业奋斗,愿意在主妇的责任上减轻她的负担,那是最理想的。如若不然,只要游秉聪温言软语地给孙凝下道训令,要她当全职主妇,她还是千肯万肯的。
女人,最后的归宿是什么?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
游秉聪在饭桌旁一坐下,孙凝就陈列她整个黄昏在厨房内所辛劳苦干得出的杰作。
“希望你喜欢吃。”孙凝这么对游秉聪说。
语调无疑是温柔的。可是,这对游秉聪而言,有点陌生。连孙凝都一下子感到有些微突兀,好像不大配合自己的性恪与身分似。
总的一句话,她是有欠自然。
举凡是稍有做作的意识在内,就叫人不舒服。
之所以有欠自然,显然是始料不及,那就是说,孙凝原以为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一下子说出口来,才发觉感受有异于前。
这个发现是并不妥当的。
游秉聪望了孙凝——眼,问:
“你很久不弹此旧调了?”
“对呀,手艺是工多艺熟,我恐怕今晚的菜烧得不符你的口味。”
“不相干,好坏也是一餐,我并不苛求,裹腹而已。”游秉聪说。
两个人一时间静默地吃了几口饭,游秉聪又开口问:
“何来这番兴致?是不是有预感要放弃工作,专职家务?”
这么一个问题出自游秉聪之口,是令孙凝震惊的。如果对方问话的态度是温柔而非如现在的苦涩,肯定孙凝会开心得难以形容。
问题的确可以是一种变相的求婚方式。
然而,对方的态度、表情、语气,处处都令孙凝不敢往喜悦的一边想。
他只令孙凝害怕,可能在挖苦的背后隐藏一些孙凝未知的不愉快事实。因此,孙凝问道:
“聪,为什么这么说?你认为我应该放弃工作?”
“女人如果在事业上头不如意,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放下公事包,改挽菜篮,不是吗?”
“你听到什么消息,让你有这个推测?”孙凝急问。
游秉聪先把一口饭吃完了,才继续说:
“百惠商场的那个户口,你肯定拿不到。”
“你怎么知道?”
“掌握到实际讯息以及照情况推断。”
“聪,请告诉我来龙去脉。”
“你是女人,日本人首先就不会喜欢在有选择的情势下跟女人交手。”
孙凝依然精神奕奕,信心十足地说:
“这是你的推断,还是听回来的讯息?”
“二者兼备。”游秉聪答,“不单这个消息,而且列基富有日本人的线路,他手中几个大客户都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好讲话。公司里的人对列基富赢这场仗,相当有把握。”
孙凝默然,一会,才晓得答:
“聪,公平竞争之厂,我是服输的,即使他另有特殊门路,也是他的一份力量,我无话可说。”
“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
“可是,聪,我并不失望,仍认为列基富未必会把百惠的户口拿到手。”
“为什么?你不知道他亲自出马吗?”
“就因为他亲自出马,才不一定胜券在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东西方民族性不同,在营商方面的看法与手腕也有差异。不久之前,我们争取韩国公司竞投新机场非核心工程的顾问合约,我跟列基富在政策上的观点就不同。结果,我的想法跟韩国公司头头较为接近。所以,他的推广方针与营运哲学很可能跟日本人有距离。”
游秉聪稍稍吃厂两口菜,才施施然回应,说:
“我坦白告诉你,就算列基富输了这场仗,他也不会让
你赢。”
孙凝一听,心就冷了。
又一个人在她面前落实了列基富对自己的敌对态度。
游秉聪看孙凝没有造声,便又说:
“你老早就应该想到要承担这个挑战列基富的后果。”
“聪,你最应该明白我的苦衷,是他对我先不重视的。”
“他对你不尊重,可以。调转头来,你向他的权威挑战。
就是死罪,因为他是老行尊。”
原来没有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回事吗?原来不容许后生可畏、不鼓励努力创业吗?
孙凝无辞以对。
“列基富已联手与其他两间公司以各种渠道去买百惠的欢心。他的几间盟友,其中一间赢,都是你输。”
孙凝点头,忽尔有种英雄感。
江湖老手,财雄势大,对付一位力争上游、白手兴家的小女人。她,孙凝,虽败犹荣,怕什么了?
最令孙凝难堪的不是外人对自己的欺压。老实说,在商言商,各出奇谋,争夺面子与生意,是很正常的一回事,谁又欠了谁什么心债情债,要手下留情呢?
就算是列基富,孙凝对他的失望也只是一掠而过。说到底,自己是离了巢,往外头闯,身分就跟其他一般业务对手无异,列基富要对付她,是天公地道的。就算他本人不介意赚多赚少,那公司里头的职员,总要加薪发粮,轮不到你不在商场上做龙争虎斗。
孙凝不怪列基富。
更不个怪其他业务上的劲敌。
她只怪那些应该站在她身边,让她有力量应付时艰的亲人。
孙凝一念至此,连鼻子都要发红了。
想来想去,自己的亲人又有多少个了?
父母早逝,无兄无弟,左顾右盼,除了两三个谈得来的朋友,就只有寄望将来的伴侣。
她稍稍地望了游秉聪一眼。
叙面了一个晚上,除了一盆盆的冷水照正自己的头淋下来之外,游秉聪没有说过一句半句鼓励她、安慰她的话
不要说是今晚,从来也不曾说过。
自从她决定创业以来,在游秉聪跟前他只给她一个感觉,似乎是孙凝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似的,这种心理压力日形沉重。
孙凝下意识地在这段日子里益发要迁就游秉聪,以弥补自己的什么过失似。
一旦洞悉这种情势,孙凝就浑身的不畅快。
游秉聪不是自己的终身伴侣吗?终身伴侣对自己的关颐与支持竟是如此的话,日后的生活将怎么过?
连亲人对自己的表现都与敌人差不了多远的话,那还是敌人好。
最低限度敌人对自己有积极性及建设性的一面,为了迎敌,会得抖擞精神,全力应付,生活上的种种进步即巾此而起。
想深一层,孙凝是毫不介意向她的敌人礼貌致谢的。
可是,亲人?
唉!真是无活可说。
这世界的残酷之处,偏偏就是自己的最爱,去糟蹋自己、为难自己、辜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