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刚才自己回家来,忠伯远远见到自己,就立即转身走回大堂办公室,一定是匆匆把花带上来吧!
“忠伯,谢谢你费心!”
话才讲完,穆澄觉得不对劲。因为她稍稍从一蓬花侧面望过去,来人非忠伯。
她微微一愕。
还未作出适当的反应,对方已经走进屋子来,顺手的把铁闸连大门关上。
“请问你是那一位,是花店还是大厦管理的人呢?”
穆澄一边说,一边伸手打算扭亮了灯。
蓦地她的手被对方捉住了。
“这是干什么的?”她惊叫。
连连的退了两步,再厉声喝问:
“你究竟是谁?”
“我是心仪你的人!”对方说:“我的名字叫清。”
天!
穆澄一时的恐惧消失了一半,代之而起的是微微忿怒。
这个自称“清”的读者真是热情过份,不知礼教,怎么自已跑上门来了?
虽说跟读者是朋友,毕竟素未谋面。且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胡乱在未征求对方同意前跑进朋友的家来。
何况,穆澄觉得这位读者刚才捉住她的手那个动作,实实在在太粗莽了。
借走廊的灯光,看到那个叫“清”的读者的脸,眉目还算相当清秀分明的,并没有讨人厌的模样。
她终于伸手扭亮了客厅的灯,一室大白之后,对方的模样更清晰。
他,高高瘦瘦,脸色近乎苍白,两只眼睛骨碌碌的散发着难以一下子形容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比穆澄还紧张。
穆澄并不客气地说:
“先生,谢谢你的花,但,请你离去吧,我并不习惯招呼不认识的朋友。”
对方瞪着她,没有回应,好像听不明白穆澄的说话。
“先生,请回了,我这儿并不方便你逗留。”
穆澄一个箭步走至门旁,伸手打开了铁闸。
幸好,对方并没有再阻挡她。
然,他仍然呆立着,不动不走,只望住穆澄,目光专注得令人稍稍震栗。
穆澄想,如果他还这样子赖着不肯离开,便只好叫大厦的警卫上来帮他了。
她的手开始有点发抖,很明显地表示恐惧。
情急之下,穆澄高声叫嚷:
“清,你听见没有?立即给我走!”
“清”愕然,像在迷惘之中清醒过来,连忙说:
“好,,好,我走,我走!”
这才踏出大门去,穆澄赶紧把铁闸关上,重重的呼一口气。
那一大蓬百合花还扔在门旁的茶几上,百无聊赖的躺着。
穆澄想一把抓起它,开门。掷还给送花人,但,回心一想,不能再去惹他了。
一个女人守着一头家,原来是这么为难而又恐怖的,真正白白捏一把汗。
无端端闯进一个陌生汉子来,他要干什么失礼与鲁粗的事,也是可以的。
穆澄忽然很想丈夫快点回到自己身边来,比较有安全感。
她立即扑进房去,拨电话至翁姑家去找陶祖荫。
“祖荫,今天晚上可否早一点回家来?”穆澄的声音透着悲凉,且近乎哀求。
“为什么?”祖荫很直觉的问。
“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怕什么呢?”祖荫好莫名其妙。
“怕有什么意外。刚才有位读者无端端的摸上门来。”
“这不正正遂了你的所求吗?你终日恨不得跟读者多接触多培养感情。他们是你的米饭班主有甚于我!”
穆澄哑掉了。
“别是借个借口,不愿意我跟家里人多见面吧?”
穆澄的失望达于顶点。
为什么自己的婚姻会如此的像一潭死水?
陶祖荫之于她,或她之于陶祖荫,重要性在那儿呢?只为了彼此在名义上有个归宿,有个依傍,如此而已?
穆澄并不会版起手指细诉彼此的得与失。在陶祖荫,他娶了穆澄,生活上的起居饮食,有妻子的悉心照顾,在家用方面,他拿出来给穆澄的仅足以维持一般生活开支,要吃得好一点,要多一些汤水,要维顾多一撮亲戚,全靠穆澄的贴补。
甚至想到了闺房之乐,穆澄刹地红了脸,她想,自己决计不是个非常注重肉欲的女人,然,偶尔夜深人静,生出一阵空虚的感觉,也总会轻轻抱着丈夫,希望得着轻怜浅爱。但很多次,陶祖荫都以不耐烦的声音说:
“我累得很。不像你,天天可以元龙高卧,随时随地有休息机会!”
自己的劳累,丈夫并不知晓。解释也属无聊。
相反的,当陶祖荫有他的迫切需要时,他几曾考虑过穆澄有她身心上的困累,而稍稍放她一马?
想着,想着,似乎婚姻之于自己,只不过得着一层名份,向街外众人有个交代:她不至于举目无亲。
这层作用也有它的存在价值,穆澄觉察到,一个背后有支持力量的职业女性,很多时有一份无形的保障,人们不能太将她欺到头上去,他们会想,穆澄大不了退出江湖,当全职家庭主妇,唯其她有后路可退,人家反而会承让三分,不会追到最尽头。
这最近的一次事件,适足为沦。
另一位女作家,也有相当资历的,笔名叫虹雨。跟穆澄其实并不相熟。
忽而有天,电话摇到穆澄家里来,穆澄既惊且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虹前辈,忙请教益。
对方客气地说:
“穆小姐,不好意思骚扰你,只为有件小事,不得不摇电话来!”
“请说,请说!”
“是这样的,一连几封你的读者来信,报馆都转到我的地址来,我曾摇个电话去给编辑解释,可是情况仍没有改善。”
“对不起,骚扰你,要你上心,真不好意思!”
“穆小姐,我这些年也是你的读者,知道你很实贵读者的来信。故而无论如何想转达到你的手上,只是报馆答应问了你的准许,才把你的地址相告。让我转寄,他们迟迟没有答覆,我本打算把信件原封退回给报馆,又似乎有点不放心。几经艰幸才拿到你的电话。”
“为什么不在你的专栏寄语给我?我可以立即给你联络。”
“唉!试过呢!”
“我没有看到你的寄语,真的。请相信,我天天都拜读你的大作。”
穆澄有点急躁,更多的是难为情。她怕对方误会自己摆架子,说到底,虹雨在文坛已经写了三十年,单是这份韧力,就已经值得人对她予以一定程度的敬重。
穆澄不是个热衷于跟文化圈内联络的人,但这并不表示她对从事这个行业的老行尊有丝毫轻蔑的三思。
因而,她很紧张地跟虹雨解释。
“穆小姐,你少安毋躁,我的寄语你没有看到是一定的,因为编辑没有刊登出来。”
“为什么?”
“不必追究为什么了,写稿子的人都有上司,你听过水妮的名句吗?上司要下属站着死,下属不可以坐下来。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不谈过往,但说将来。穆小姐,我如何可以把你的几封读者来信转交给你?其中一封沉甸甸的。怕是有上万字呢!”
穆澄对虹雨感激不已,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劳心劳力,以求把属於穆澄的读者信安全兼肯定地归还自己。
文人不相轻,基本上已是难能可贵。
穆澄于是说:
“我们出来儿个面,喝杯下午茶,或吃顿饭,好让我谢谢你的盛意与关心,好不好?”
“穆小姐,”对方分明的迟疑着:“我比你更不善应酬,且也不好骚扰你太多时间,现今,你是字字千金,时间放松不得呢!”
“前辈你这么的不赏我这后辈面子?”
虹雨轻叹,说:
“摩登江湖,那还有什么前辈后辈之分?永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穆小姐,你肯如此礼貌地称呼我们一声大阿姐,已令人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