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殷振阳不敢让你们知道吗?”饶是语带讥讽,口气已缓和许多。“苹儿遗书说:清白身来,清白身去,虽死犹为钟氏女,不敢高攀殷家妇。”
“清白身来,清白身去。清白身来,清白身去……”
殷雪苓隐约意识到有点不对头,虽然这趟到石家没有得到哥哥下落的线索,但似乎有些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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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醒了?
暂且压下百味杂陈的缭乱心绪,钟采苹深吸了口气。可是在他们曾经分享过情人间才有的亲热后,她又心乱得不知如何自处。
在她生命中最华美的时光,他曾扮演过极重要的角色,但也是他把她逼得必须一死了之,她对人性早已失去信心,尤其是对他。
钟采苹还是钟采苹,但再也不是他心中的师妹,所以,她需要绝对的冷静和镇定,才能面对即将清醒的他。
殷振阳轻微的呻吟让她转过身来。
他睁开眼,眨了眨,似乎不太适应昏暗的光线,然后,他看到了她。
“这里是哪里?师妹?真的是你?你没死?”
有意忽略他语气中的欣喜多于惊讶,钟采苹心想:你不是巴不得我死?我没死可惜了?
只是她把这话放在心里,不是不想在言语上刺伤他,而是她打定主意要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想法。
“别动!”
太废话的问题她不屑回答。她告诉自己,就算他当自己是死人、是鬼魂都无所谓,自她来到这里那一刻起,世人的眼光就再也与她无关。
可是他用右手撑起身子的举动却让她吓了一大跳,他的右手好不容易才能勉强保住,可禁不起他胡乱使力。
移身到床前,她略一使劲便把殷振阳按回床上去,确定伤口并未因他的莽撞再度出血,她才松了口气。
殷振阳躺在床上,仍不安份地左顾右盼,想确认周遭环境。只是极目所见,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倒是屋外虫鸣唧唧,松涛阵阵,让人颇有置身山林的舒适感。
“师妹,这是哪里?”
“不知道。”
其实也不能说不知道,此地固然没有特别的名称,但应是绝情崖附近的一座山谷,不过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
“是你救了我?”
“不是。”
她简单决绝的答覆让他叹了口气。
“师妹,即使你不愿意承认,我仍感谢你救我一命。”
“不是。”
她皱起眉头。这家伙未免太过自以为是,全不把人家的话当话,只有自己想的才是对的。
他们之间会闹成今天这样,可说是他自以为是的结果,偏偏这家伙到如今还不知反省!
“师妹……”
承认她救他一命很难吗?
“我不懂医人。”
如果他不是白痴,应该知道他的肩伤严重非常,必须接脉、续筋、驳骨才能保住,普通的郎中大夫尚且束手无策,而她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当然也只能抬眼茫然。
这道理殷振阳自然明白:“师妹能否告诉我是哪位高人救了我?”
“不知道。”
钟采苹惜字如金,他只好猜测道:“你不知道这位高人的身分?”
“嗯。”
还好她还没小器到用点头来代替这种单音节敷衍用语。
“那么前辈人在何处?”知道自己还没力气下床,殷振阳补充道:“请代我向他致谢。”
“不在。”
不能说她的意思表达得不够清楚,但是她这种说话的方式实在很难让人习惯,他心里有数,她摆明了不想和他多做接触。
殷振阳心中一动,问道:“他也救了你?”
“嗯。”
“那么师娘……”
“死了。”
跳绝情崖而不死,需要极大的机缘,而这等机缘并不是人人可以碰上的,她母亲就没有这等运气。
母亲自戕一直是钟采苹心中不可碰触的痛,而她更不想让殷振阳察觉她心中的感伤,所以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饿吗?”
不待他回答,她帮着他坐起来。
好像什么地方怪怪的,一时却又说不上来,殷振阳不由得拧紧眉心。但钟采苹见他表情误以为他伤口有裂开之虞,在她要掀开被子进一步检视时,他才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赤裸。
“不要!”
殷振阳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拦阻她,该死地却拉扯到他的伤口,刺骨的疼痛让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可是他却坚持地紧抓住她的手。
不让她看?
钟采苹微怔之后才恍然大悟他原本的意思。他全身上下伤得体无完肤,为了上药方便,她也懒得把他的衣物穿回去,否则一天要上好几次药,再三穿穿脱脱、翻来覆去,肯定影响伤口的愈合。
“看过了!”
在他昏迷七日间,全由她一手看顾照料,他身上所有该看、不该看,该碰、不该碰的地方,她早都已经看过,碰过了!
且不说上药,他伤后高烧不退时,也是她不眠不休地为他擦身降温,他还有什么好遮的?多此一举!
这句话不值得意外,却还是让他很困窘。他虽不是未经人事的处男,当然多得是在女人面前宽衣解带的经验,但在她面前,他就是无法坦然。
他的坚持让钟采苹觉得无奈、好笑,而且不悦,他的右手现在还不宜动作,就算把衣服给他好了,他能自己穿吗?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随你。”
反正手不是她的,断成十截八截都不关她的事,要叫她帮他穿衣服,下辈子再慢慢作梦吧!
施施然起身,她的手并未伸向煨在一旁小炉上的粥,反而走到屋外去,好一会儿才拎着一张小几进来。
钟采苹把小几往床上一搁,端了粥往几上一放,顺便摆了只汤匙在几上,不问可知,她没打算要喂他。
即便他伤了右手,谁规定他不能用左手拿汤匙喝粥?
“左手。”
她的口气听起来像命令,但殷振阳知道,若是自己不想听话,她也无所谓,因为她澄澈无滓的明眸中丝毫不带感情。
殷振阳不禁心中一痛。师妹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自小虽然畏怯认生,但是个性并不冷漠,而眼前这名女子,却是一副万事不关心、旁人死活与她无涉的态度。
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她会温柔相待,毕竟他是造成她投崖自尽的元凶,但他却不能不想,她的冷漠若只针对他也无可厚非,若她对人生的态度也是如此漠然,那就是他万死莫赎的罪过了。
见他兀自发怔,钟采苹也不催他,慢条斯理地又晃出门去了,反正饿的不是她的肚子,她要急什么?
殷振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还热气蒸腾的粥。
殷振阳这会儿不得不承认,他对师妹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对他来说,他所认识的钟采苹,仍是十年前在石家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历经父母双亡的剧变之后,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至于半年前他所见到那个言语之间处处机锋的钟采苹,却已是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女子。
她在石家的十年岁月中,他对她迹近不闻不问,甚至连逢年过节的礼数都由下人张罗,他不曾为此费过半点心。
十年的隔绝在他们之间造成不可逾越的鸿沟,以致于现在的师妹,对他来说简直是个谜。
如今,他该怎么面对这个谜样的女子?
各式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让他一时间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他对师妹有太多太深的亏欠负疚,但是真问他要如何实际而有意义地弥补她,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