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滴出钻石泪珠,溅落到地板上。她想到了婚约。对于她的曾祖父来讲,很久之前同弗吉尔·特里尼特订下的协议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协议。
她理解他不择手段地来拯救他的种族,但他并未考虑过那个将成为特别的孩子之父的特里尼特后裔的情感,没有想过那个被选中的人类的男子在失去他的宝贝儿子之后的心情。
斯波兰达意识到,她也一样没有考虑过。在祈求怀孕的时候,她也和她的曾祖父一样冷漠无情,从未思考过这么一个事实:霹雳卫郡之得将是乔蒂安之失。
她当初来到乔蒂安这里时,还不懂得爱,这已无关紧要。她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是爱,因此,她也能够理解,偷偷地带走他的儿子将会毁了乔蒂安。
她不能将有关小宝宝的事情告诉他。他完全有权知道他将为人父,但是她不能告诉他。
深沉而无声的啜泣使她屈服。她父亲对爱的描绘只对了一半,她痛苦地意识到。不错,情感可以赋予你深厚而又无法形容的欢快。但就爱而言还有另外一面,黑暗的一面,这一面会带来极度的痛楚。
斯波兰达潜入了她的闪闪发亮的光雾之中。
有生以来第一次,抚慰的光环并没有给她带来舒畅。
乔蒂安和斯波兰达并排坐在餐桌旁,他仔细地观察着妻子。醒来时,他发现她正站在卧室的一扇窗前,透过窗玻璃出神地向外凝望。她承认昨晚睡得不多,此外再未多吭一声。更使他不明白的是,她竟竭力不朝他看一眼。
他用手抚着她,"真的没有什么事吗,精灵?今天早上你异乎寻常地平静。"
她只盯着自己的盘子,好像这精致的瓷器是世上值得一年的最有趣的东西。"不,"她低声说,"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这谎言扎得她双眼泪水涟涟。她连忙眨眨眼睛挤掉钻石泪珠,以免乔蒂安看见。
"施鲁斯伯里牧师驾到,爵爷。"一个仆人报告着走进屋内,"牧师要求与你见一见。"
乔蒂安心中掠过一丝敌意。牧师多半是来暗中窥视他和斯波兰达的,当然,他会找借口说是圣诞节募捐而来。
圣诞节,乔蒂安想,他不能在这神圣的日子里打发他走,"让他进来。"
一会儿,牧师便走进餐室,"爵-爵爷,圣-圣诞快乐。"
乔蒂安过去从未听到过这位饶舌者如此结结巴巴地说话。多年来,数小时的教堂布道和在整个地区不断地说长道短,牧师已经练就出如簧的巧舌。"我想你是来收集捐物的吧,牧师?"
牧师摇摇头,"我是来-来告-告诉您,我将不再能-够继-继续担任桦诗庄-园牧师之职。我-因为一些奇怪和不幸的原因,我好像-像失去了体-体面地说-说话的能-能力。作为牧师,我得于每个礼拜日布道,然而我不-不能带着口-吃的毛病布-布道。"
听着他结结巴巴的说话声,乔蒂安心头掠过些许怜悯,但仅是些许而已。此人言语上的受损会有效地减少他那火速传播的闲言碎语。乔蒂安为此感到庆幸,因为不少人吃过施鲁斯伯里牧师散布的谣言的苦头。
"我会让你得到一份丰厚的退休金的,牧师。"
"谢谢您了,爵-爵爷。别了,再次祝您圣-圣诞快乐。"
"你对此有何感想,斯波兰达?"牧师走后,乔蒂安问道,"英国最尖刻的舌头之一失去了它的利刃。"
"哎。"她喃喃道,再次避开他的目光。
乔蒂安决定让她独自去沉思一会儿。他一抬头看见厄尔姆斯特德正站在餐具柜旁。男管家一只手拿着一只微小的沙蟹,另一只手按摩着自己的头。
乔蒂安感到奇怪,好像这人患上了某种发痒的头疹,"厄尔姆斯特德,你在干什么?"
厄尔姆斯特德因终于引起了公爵的注意而一哆嗦,他微笑道:"我正在整理头发,爵爷。"他得意地宣布。沙蟹夹了一下他的拇指,他脸部的肌肉微微地一阵抽搐。
"你的头发,我看到了。"然而乔蒂安根本没有"看"。天哪,他们一个个都出了什么问题?斯波兰达一言不语,而厄尔姆斯特德正整弄着他并不存在的头发!
"是的,我的头发,尊敬的主人。"厄尔姆斯特德说道。他离开塞得满满的餐具柜旁自己的位置,走向餐桌,弯下身去让公爵看清他的头。
乔蒂安无法相信他最终看到的东西。在厄尔姆斯特德的头上,有一屋深棕色的细毛。虽说它并不长得足以让他去整理,然而它确实和头发没有什么两样。
"它确实是头发,安伯维尔老爷!"厄尔姆斯特德声明道。他抬起手来,再次拍拍这精细的黑色软毛,满脸堆笑。"昨晚在正子夜时我注意到了它,而且我……哦,原谅我,尊敬的主人,我并不想再说下去了。"
"请继续说下去。"
"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厄尔姆斯特德脱口而出,"爵爷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头发。在我还是个年轻人时,我就开始掉发。看着它长成黑色,就好比一种心愿变成了现实!而且没有一缕灰发。谁能想到一个在我这样年纪的人会长出灰发?有谁呢?而且,我新长的头发和我年轻时的头发颜色一模一样。"
一个心愿变成了现实,乔蒂安静静地重复着。他的目光移到了斯波兰达身上。她脸上的一种表情准确地告诉他,她已经做了些什么。
"今天是圣诞节,厄尔姆斯特德。"她说道,避开乔蒂安的眼睛,反而看着咧嘴而笑的男管家。"确实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当一个侍者向她的盘子里盛水果时,她停顿了一下。--"所以,为什么你的心愿不能变成现实呢?我完全可以肯定,你的新头发会继续增长、变厚。"
厄尔姆斯特德将沙蟹推入口袋,继续按摩着他毛茸茸的头部,"我--"
"他身体好了,安伯维尔夫人!"弗劳利太太叫嚷着冲进屋里。"弗劳利先生终于好了!"她来到桌边,高大的身躯由于快乐而颤动着。
"弗劳利太太。"乔蒂安喝道,对她喧闹的话语和不得体的举止略有些不快。
她咬了咬下唇,"原谅我的鲁莽,尊敬的主人。可是我丈夫一个多月来身体一直不好,他的心脏如此衰弱,医生断定他不久就会死去。"
"对此我感到抱歉。"乔蒂安说,当另一个仆人在他的盘中添上薄薄的嫩牛排、用浓厚的溶开的奶酪覆盖着的鸡蛋以及闪闪发亮的炒洋葱时,乔蒂安将身子朝椅背靠了靠。
"噢,然而他现在可好了,尊敬的主人!"弗劳利太太称道。她拉起公爵夫人的手,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捏着夫人纤细的手指。"他已经恢复元气,安伯维尔夫人。昨晚,时钟敲了十二下,他从床上起身,索要食品和饮料,要我尽快给他弄来!今天早上,他同我满屋子地来回跳舞,庆祝圣诞,身体真棒,又一轮四十六年的婚后幸福!哦!尊敬的主人,这只是一个心愿--"
"却成了现实。"乔蒂安再次扫了斯波兰达一眼,说道。
"我真为你和你的丈夫感到高兴。"斯波兰达细声说道。
"你可以和你丈夫一起呆上一天,弗劳利太太。"乔蒂安宣布,"今天桦诗庄园的房屋无需打扫。厄尔姆斯特德,你也可以休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