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茜将变稠的调味酱从炉子上取下,又看了看表。这鲜美可口的调味酱犹如温室的花朵,随即就会凋谢。她希望约姨婆赶快打铃。
与其让那些疯狂的幻想折磨自己,不如将它们彻底抛开。梅茜仍在为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一个刚走出美国库里那利学院的二十二岁的毕业生,在约姨婆的应聘者中并非是最富经验的。她摇了摇头,再次感谢上帝带给她的好运。约老太太似乎太关心健康问题,她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厨师。而健康的饮食正是梅茜非常注重的问题,于是立刻得到约姨婆的青睐。
接受这份工作时,梅茜觉得迪莫尼家族所有的成员都是贪婪的势利小人,但是她渐渐地喜欢上了约姨婆,并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难过。她认为约姨婆不是阴谋诬陷外公的成员之一,她不忍心去伤害她。
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并不现实。她已经在艇上呆了一个月,却没有机会接触任何文件,可以证明外公是如何被陷害而导致破产的。
梅茜一边往盘子里摆放午餐,一边又在想,当肯纳德指责外公管理不善时,可怜的奥蒂斯怎么从来没有为自己辩护过。肯纳德使用了一个尖刻的术语"侵吞公款",他提出以低廉的价格收购奥蒂斯名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交换条件是不告发他。
奥蒂斯曾经是位汽车设计师,一位敏感的艺术家,不是肯纳德·迪莫尼那种精明实际的商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傻事,于是接受了对他的开除,以肯纳德提出的价格卖掉了股份——现在这些股份值好几百万美元。
奥蒂斯的女儿,也就是梅茜的母亲,整日向梅茜抱怨,她确信肯纳德阴谋陷害了奥蒂斯,霸占了整个公司。
现在,梅茜的母亲去世了,奥蒂斯奄奄一息。
如果要洗脱外公的罪名,梅茜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才能让他在离开人世前得以安心。梅茜只希望这次开曼岛航行结束后,她有机会在迈阿密大厦工作,这样便有机会接近公司的老账薄,听说它们放在地下室里。
绿色的烤灯亮了,吓了梅茜一跳。她解下围裙,搁在一旁,端起银盘。她想了想,又放下盘子,站在不锈钢冰箱的门前,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遍。她做了个鬼脸,幸亏检查了一下。衣服胸前的口袋上有银线绣着的游艇名,一块棕色的污渍正好落在名字上。她取来一块湿抹布,用力擦拭着斑点,污渍终于擦掉了,她舒了一口气。
梅茜将一缕散落在外的浅棕色头发塞进颈后的法式发髻内,对着自己模糊的影子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她希望自己在工作时稍微整洁些。但是,整洁也好,不整洁也罢,她是个出色的厨师,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样,约姨婆很少进厨房,而且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她总是将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所以,有些凌乱又有何妨?
梅茜忧虑地深吸了口气,转身端起盘子,沿着狭窄的过道,朝餐厅走去。约姨婆的大肚母猪露希蹒跚地走了过来,把梅茜吓了一跳。梅茜沮丧地朝那只相貌古怪却天性可爱的宠物咧了咧嘴,轻声说道:"他也令你紧张,是吗?"
露希哼了一声,似乎作了回答。梅茜不禁发出了一声苦笑。
游艇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一个小时,海浪越来越大。梅茜感到一阵反胃,她咽了一口唾沫,祈求难受能很快过去。她难得晕船,但是海面一直以来都很平静。或许是想到狡猾的迪莫尼先生离她很近,才令她不舒服。她擦着桌子,竭力不去想翻江倒海的胃,将精力集中在今晚的菜谱上。
这个暴君会吃什么呢?生肉?钉子?啊,对了,她突发邪念,也许,今晚的甜点,他想来个砒霜苹果馅饼!
"史都华小姐?"厨房的入口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梅茜猛地转过身来,令她惊讶的是,那个暴君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走动。"什——什么事,先生?"想到刚才脑子里的恶毒念头,梅茜的脸一下于变得火辣辣的,但愿他锐利的目光没有穿透她的大脑。
丹蒙懒洋洋地倚在门槛上,刚刚换上的蓝色条纹短裤将他修长完美的双腿展露无遗,水洗棉衬衫与之构成了绝妙的搭配。除了衣服的颜色外,他看上去酷似船上的船员。梅茜刻薄地想,他可够圆滑的。一个细微的、发自内心的声音在说,多美的双腿——古铜色的肌肤,结实的肌肉……梅茜竭力不去理会这个声音。丹蒙·迪莫尼的腿与她毫无关系——即使她曾对外公说过自己是他害羞的新娘。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丹蒙挑剔的眼神射向厨房。
梅茜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紧紧抓住门把手,丹蒙责备的语气并没有抑制胃的翻腾,她快要吐出来了。"我——我正要去拿拖把。"她喃喃道,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你倒是很乐观。
依我看,不如叫台推土机更管用。"丹蒙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堆褐色的酱油上,那是从灶台上滴落下来的。"史都华小姐,"他警告道,"海浪这么大,万一踩到了那堆污秽,滑一跤,你会没命的。我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我没必要——"他把话咽了回去,若有所思。也许克莱顿·斯君曼的问题更让他心烦,虽然在约姨婆面前他显得若无其事。
"算了,"他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我只是来倒些咖啡。"他走向咖啡机,取下一大杯咖啡,给自己倒了一些。
"先生,您可以吩咐我来倒。"
"我恰好路过。"丹蒙加了一茶匙糖。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却又转了回来,面对着梅茜,"史都华小姐,对于你的工作,我不想多说什么。我相信你干得很出色,不然姑婆也不会雇用你。"他指了指厨房,"但是,请你务必记住,不要害了自己或其他什么人。"
梅茜点点头,艰难地咽着口水。此刻她的胃越来越难受。
丹蒙仔细打量着她,"你不舒服吗?"
"海浪——有点——大。"梅茜坦白地说。
"你该吃点药。"
梅茜眨了眨眼睛。她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一丝真正的人情味了吗?当然没有!梅茜迫切地想按住痉挛的胃,但是她克制着,说道:"是,先生。"她吃力地挺直身子,"您不必担心,一个小时后,厨房一定会干干净净的。"
丹蒙扬了扬眉毛,似乎觉得即便是梅茜处在极佳的身体状态下,这样的业绩也不可能产生。"有空可以来检查。"梅茜不假思索地补上一句。丹蒙表示怀疑的沉默刺伤了她的骄傲。丹蒙仔细审视着她,令她觉得他似乎想走进她的思想。她装出一副笑脸,想用这来迷惑他。她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无礼,而他肯定不解其中的原因。她真的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对他的真实感觉,或者来这儿工作的真正原因。过了一会儿,丹蒙无奈地耸了耸肩,似乎认定她的无礼是因为身体不适。"好吧,史都华小姐,既然你一再坚持,我过一个小时来检查。"正如他悄悄地来,他又悄悄地离去了。
梅茜的胃上下翻腾着。她痛苦地望着空空的门,迫切地想叫住他,告诉他她没有坚持,告诉他如果永远不再见到他,她会好受得多!但是她开不了口,她只是渴望能多活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