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啰嗦了,快走吧。”应铁衣看看天色后说。
“走——”这时才想到主子只有两只手,小铁苦着脸道:“爷,我要自己走回去呀?”
应铁衣腾出一只手指头。“你要让我勾着晃回去也成。”
“算了、算了。”小铁认命道。“爷先请,我用我那三脚猫的轻功慢慢踅回去便是。”
应铁衣的速度凭快,才一眨眼便连背影也见不着,小铁慢慢地朝外踱去,嘴里还小声念道:“谁要让人这么勾着后领带回去,那老头昏了当然没关系,我可是清醒得很,哪能让自己像条鱼似的挂在人家——咦?这是什么?”
地上一个小布包引起他的注意,小铁上前拾起,还没打开他便认出了这是什么,用指尖稍微捏捏,里头果然包着个小小硬硬的玩意儿。“啃,看来庙口那算命的李老头说的没错,我小铁果真有偏财运。”
他嘿嘿笑着将布包收进怀里,走了两步心里又有些不安。“我可没犯戒,”他嘀咕道:“这东西是我捡的,不是偷的,再说这玩意儿不在,二小姐也不用转道到荆城,她要能乖乖地往湘城走,主子自然心情好。哎,说来说去,我可都是为了我家主子呢!”
说服了自己的良心,他满意地点点头,跨步往城里走去。
※ ※ ※
烛影摇晃,映在窗上的人影儿也跟着忽大忽小,只见那影儿慢慢走到床边,手扶着床柱,头儿微倾,像是整副心思都在床上的人儿身上。
低头细看她酣甜的睡颜,满心的纷扰思绪,禁不住都化作了一声叹。“娃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八年了,这八年来他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这个问题,而其中的含意,也从最初的单纯转为他不愿去深思的复杂。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娃儿时,她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又黑又亮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他,粉红色的小嘴含着自己的拇指,仿佛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再次见到她,她八岁,刚满十岁的姐姐牵着她的手,两张小脸上混着同样的泥灰与泪水,那被泪浸得宛如夜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惊惧与害怕……
那天,是师兄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他的日子,也是在那天,他对师兄许下承诺,会将两个孩子照顾好,待她们有如己出。
如今凝儿的婚事在即,娃儿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只要娃儿也找到个好归宿,他就算完成了师兄的请托。
这是该高兴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心里却有些烦乱。
他伸出手将娃儿微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比起凝儿,这娃子分外地教人放心不下,做起事来总是绝少细想,偏又爱玩,住在谷里八年,毁在她手里的屋房厅院不知有多少,前年为了画幅图送他,几乎把整个书房都给淹到墨水里去,想到她小脸上染着墨渍的模样,应铁衣的眼神不禁柔和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小孩子似的个性,让他一直没注意到,娃儿已经到了可以论及婚嫁的年纪,在他的感觉里,她似乎还是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娃,喜欢玩、喜欢哭、喜欢一天到晚黏着他……
直到三个月前卫君来访。
那天,他与卫君在亭里闲谈,娃儿和小铁在院里玩闹,卫君突如其然地开口替儿子求起亲来。
“别开玩笑了。”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娃儿还小呢!”
“不小啦!”卫君含笑望着院中的娃儿。“她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吧?是到了该找婆家的时候了。”
应铁衣愣了下,顺着卫君的视线望去。
当时小铁正爬在树上淘气,满树的桃花全给他摇散了,花瓣如桃红色的雪般洒落,层层叠叠的,全落在了树下女子的身上。
女子头微扬,手略抬,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手腕,那衣服的绣边是红的,散落的花瓣也是红的,飞红掩映下,那树下的女子美得仿佛会在下一瞬就消逝。
女子转向他,笑靥如花,突然一阵风吹来,翻飞的花瓣被吹乱,女子抬起手,半垂的袖子略遮住了颜面,粉色的抱子被吹得紧贴住身于,花雨中,那桃花似的脸蛋及略带青涩的窈窕身段,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应铁衣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是十分吓人的,卫君小心翼翼地收回请求,娃儿和小铁也急忙跑到他身边,两张小脸上写着明显的担心。
他仔细地看着娃儿,这才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这么看她了,也才发现那原本还不到他腰间的小身影,如今已经长到了他胸口位置,那从前总是沾着泥灰、沾着鼻涕眼泪的小脸,如今已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美丽花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对凝儿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凝儿从小就显得懂事乖巧吗?谈凝儿的亲事时,他心里只有属于父执辈的责任与骄傲,而光只是想到该替娃儿找婆家,他心里就有一种难解的情绪,仿佛不愿将手中的珍宝让人似的。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和娃儿较亲,何况娃儿这么爱黏着他,想到身边将少了这么一个爱黏人的家伙,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或许因为意识到娃儿不是个孩子了,所以他开始不自觉地在两人间拉开距离,不准娃儿太接近他,这样的改变让娃儿感到困惑,但却得到母亲的赞同。“虽然娃儿叫你一声阿叔,终究是没有血缘,你们两个这么亲近,是会惹旁人说闲话的,你是男的不打紧,但娃儿还要嫁人呢,你多少也该避一避。”
于是原本答应娃儿要和她一起上湘城,也让他找了个借口失约,说要让几个家仆陪她去,她却坚持要自个儿出门,母亲又站在她那边,不得已只好叮嘱她好些事后,才让她离谷。
自娃儿离开后,母亲毫不担心,他却好几夜不能成眠,想她总是毫无戒心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在外头吃了亏……这么折磨了自己几日后,他终究还是带了小铁随后跟上。
果然那下三流的鸡鸣五鼓断魂香虽伤不了她,她却险险害在自己的贪睡上,就是知道她只要一睡就仿佛死了般,才特地提醒她要提高警觉,但她仍把他的交代当成耳边风。
愈想愈气,应铁衣又朝她额头弹了一下。
裘娃儿嘴里咕哝了几声,翻个身又睡了。
应铁衣又好气又笑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双手仍习惯性地帮她将被子塞得密实,最后替她把睡乱的发拨好,才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门外小铁正等在那,一见他出来忙上前道:“爷,我已经灌了那老头两大杯凉水,看他的情况应该无妨,顶多明早醒来有些头晕罢了。”
应铁衣点点头,一语不发地往后头的厢房走去。
“爷……”小铁跟在他身后,挣扎了许久后终于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我们为什么不跟二小姐会合,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应铁衣头也不回的说:“也该让她学着独立了,否则一直像个孩子似的,将来怎么嫁人?”
“呃,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偷偷跟着?”主子扫向他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个儿出谷,没人跟着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说完后,应铁衣便推门进了房。
独留小铁皱着眉疑惑地摸着自己下巴。想了许久。他喃喃道:“怪了,爷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