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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草原上翱翔的鹰,始终是要回到草原的天空里去。而在草原上长大的儿女,也离不开大草原。”

  帆龄深深凝视着他。“王爷,我知道你想念蒙古的草原,想念你的族人——你的心始终想回到蒙古去。”

  额豪的心缩紧了,指尖发凉了,浓黑的眉像鹰翅般扬起来了。

  他深呼吸,稳住微酸的心绪,眼光落在画绫之上。

  “你画里的这座楼头,没画好重檐叠瓦。”

  “天冷,手僵了。”

  帆龄懊恼地掷下画笔,似喧似怨地道:“我画了又画,还是画不出重楼飞雪。”

  额豪微微一笑,从云龙笔架上拔下一管中楷紫毫,蘸着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渲染出了重檐叠瓦的景致。

  “以前你阿玛,定广亲王帆怀德,是写意山水画的高手,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作画的技巧。”

  他侧过头,对帆龄笑道:“说到作画,不管是我们蒙人或满人,就算学得再精再巧,终归是比不上你们汉人,有着长久的文化教养和熏陶——落笔时,那笔触,那意境,就是差得远了。”

  “但要说到领军打仗,我阿玛可就远远不及王爷,否则也不会在七年前的察哈尔一役里中了敌人的圈套。不但一败涂地,还中箭落马,伤重身亡。”

  帆龄推开几上繁杂的书卷,持起袖来,研磨墨砚,将砚台里的丹朱调得浓稠均匀,好让额豪下笔的时候能够更加流畅柔顺。

  “你阿玛虽是汉人藩王,却有极大的理想抱负,一心只想着要如何为汉人争权益、谋福利。只可惜他也是清廷用来安抚汉人的一着棋子,不能有多大作为。”

  额豪拈毫在画陵上勾勒枝干,再补上树影婆娑,一幅意境悠远空灵的人物山水画便呼之欲出,栩栩若现。

  “我和你阿玛是在战场上认识的,虽然年龄差异极大,相识时间也不久,却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临终前,将当时年仅十岁的你托孤,交给了我照顾。”

  帆龄专注地凝望着他作画的姿态,月光透入轩窗,新雪落在窗棂上,薄薄有一丝寒意。

  “我额娘去世得早,阿玛虽然贵为亲王,朝廷也敕封我为郡主,但定广王府向来就是有虚名而无权势,阿玛一死,树倒猢狲散,只不过是个没落王府罢了,若不是阿玛临终前托孤,将我交给了您,此时的我早已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

  “七年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额豪在画绫上轻缓地落下了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温柔地注视着帆龄。

  “我总算不负好友临终时的托付,平安顺利地将你抚养长大了。”

  晶莹的泪雾,在帆龄墨黑如玉的大眸里闪啊闪的,仿佛随时都会滑落成水。

  “你也知道我长大了哩?”她低柔缠绵的声音,织绵成一颗早已暗许多年的女儿心,烙叠着他的心。

  “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托孤,需要被照顾,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女孩了。”

  额豪的心,突然急遽地跳了起来,只因他看见了她那脉脉凝望,含羞半垂的双眸里,有着缠绵如愫、醉人如酒般的款款情意。

  雪花飘坠,落地无声。帆龄沐着月光,全身散发着馥馥郁郁的香气,那柔细的香味儿弥漫在书斋里,沁入了他的心,仿佛把他整个人包围住了……

  第二章

  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窗外的细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

  银丝罩熏炉里的百合香,混着帆龄身上暖情的少女幽香,熏得额豪头晕。

  他只觉口干舌燥,蓦然起身,推开窗棂,寒冽的空气扑了进来,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似的,是一种教人清醒的疼。

  他深深吸了口气,清冽的寒气稍稍平复了他紊乱奔腾的心绪。

  “不论你是否已经长大,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被呵护的小女孩儿。”

  他回过头来,望着帆龄微笑,平静如常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方才心头曾经有过的紊乱纠结,情迷意惘。

  “我答应过你阿玛要好好照顾你,这一生一世,我就会像你阿玛一样,将你当是亲身女儿一样的照顾你!”

  帆龄贝齿咬住下唇,眼眶泛泪地望着他,仿佛细雪纷飞般,寒得生疼。

  熏炉里的炭火熄灭了,空气变得清冷。

  “你不是我阿玛,在我心中,也从来没当过你是阿玛。”

  帆龄横了心,亮目熠熠地望着他,像只破茧而出的蝴蝶般,义无反顾地向他剖白着蕴藏已久的心事。

  “以前我还小,怕你当我是在说孩子话,所以从来不说——可在我心中,当年从阿玛将我交托给王爷的那一刻起,我便已下了决心,这生一世,我都要待在王爷身边,永不离开王爷。”

  她的话像飞檐上被风吹动的小铜钟,铿锵成韵,清晰极了,却又恍然若梦。

  额豪胸口一窒,好象又有只无形的手,捉紧了他的心口,揪得他无法呼吸,无法喘气。

  他别过头去,避开她缠缠绕绕的眼光,那眼光像燎烧的火炎,逼得他浑身发寒又发热。

  不满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由他抚养长大的小女孩,不再用儿时天真无邪的单纯眼光瞧他,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总是蒙上一层薄薄的、如梦般温柔神秘的光彩,像是隐含着千丝万缕的甜蜜柔情和轻愁。

  那甜蜜、那轻愁,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款款情愫,一丝丝、一缕缕,全缠绕在了他身上。

  他也注意到了她已经从一个天真娇稚的小女娃儿,出落成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般的怀春少女,绽放着无与伦比的青春和美妍。

  而他一颗坚硬如铁般的心,似乎就从那时候起,开始懂得了痛楚,一种连他自己也莫名所以,宛如针镂般的细细痛楚。

  他望向窗外的夜,雪色迷离,一股砭肌刺骨的寒意,袭入心口。

  “你当我是阿玛也好,不当我是阿玛也好,女孩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阁,怎能一生一世待在我身边,你这句话,不就是孩子话吗?”

  额豪微微笑了起来,轻松的笑容淡淡地掩饰住了他心中的紊乱与迷惘。

  “咱们不提这些个了,被你这么一扯我到忘了,我来这儿,是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隐抑下暗潮汹涌的心事,回过头来,从怀袖中掏出了一双翠玉响镯。

  那是一双由翡翠美玉所琢磨而成的盘纹手镯,晶碧欲滴,剔透无暇,镯身扣着一对小玉铃,晃动时,玉铃相击,叮咚成韵,十分清脆悦耳动听。

  “这双翠玉响镯,是这次去南海子狩猎时,太皇太后赏的。”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把一双玉铃响镯顺着她的指尖、手掌、手腕,慢慢地捋上了她雪脂般莹洁的胳膊。

  夹带着雪花的风从大开的窗棂中飘了进来,熏炉里的炭火虽旺,空气却仍是寒冽逼人。

  帆龄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在冷凝的寒夜中,她一袭轻软的白绫绸衫裹着纤细的身子,如雪,映着清清冷冷的月色,看起来如此荏弱,如此楚楚可怜。

  额豪为她套上翠玉响镯,触到她的指尖时,感觉到她柔嫩纤长的十指指尖,都里颤抖冰凉的。

  他温柔地将她冻得僵冷的柔皙素手拢入了自己的大掌之中,俯下头去,在她白皙微冰的手心里,轻轻呵着热气。

  “瞧你,也不多加件衣裳,手都冻得僵了。”

  帆龄微微屏住呼吸,看着他在寒夜中呵着水雾,呵护着她冰冷的小手。

  一股热流从手掌心窜向心口,暖呼呼的,还带着一种莫名的酥痒,就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口轻拂,搔痒着她每一丝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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