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正好踩到他的痛脚。卓子儒闭紧了双眼,有着无比感慨,沉默良久,他才极缓慢极缓慢地说道:
「劲捷集团的总裁……我是个私生子。我们父子都很低调,公司员工里没几个人知道,但董事和那些大股东哪个不晓得?他们当然不会心领,董事们全等着看我笑话。就算我从行销副理开始干起,他们还是说我是大少爷,不会有人认为我有能力。妳叫我怎么甘愿?我就是偏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可是,可是即使他再努力,他父亲非但没有夸过他,竟还说他急功近利。他四年来的血汗……只换来一句急功近利……
「子儒……」柳绪晰抱住他,真的不了解他的想法,「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偏激?你工作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而已吗?这样工作起来会开心吗?」
卓子儒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心伤。「我以为妳会了解的。」
柳绪晰指尖企图抚开他眉心的皱痕。「你有权利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
卓子儒心灰意懒地拉下她的手,勉强撑出一抹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心,然后站了起来,显然是决定离开了。
柳绪晰也连忙起身,「子儒。」她不要他逃避现实。
卓子儒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平静得几乎接近没有温度。柳绪晰心疼地伸出双手抚过他的脸庞,细嫩的指尖悄悄传达着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浅淡爱意。
「等他们肯定我,我就会开心了。而目前,我正在努力使我开心。」卓子儒相当具有风度,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退开,露出了一抹笑。但她怀疑这抹笑里真正的情感是甜还是苦。
「只要你肯定你自己就够了。」柳绪晰直到卓子儒开了门,才轻轻地说,后来门关上,他没有任何响应,但她知道他听到了。
柳绪晰挫败地坐回沙发,觉得自己差劲到了极点。卓子儒一定很累,特地跑来让她开心,她却让他更加难过地离开。
眼眶有些湿润,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想哭,但她觉得自己好象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她太不体谅他了吗?
蓦然电铃响了,柳绪晰抹去眼角泪水,到门上猫眼看了看,发现是傅智真,才启开大门。
「怎么来了?」柳绪晰背过身,尽量低着头,不希望让傅智真发觉自己哭过。
傅智真一把将柳绪晰翻正,抬起她的脸,忧心地蹙了蹙眉,轻轻将她纳入怀抱,安慰孩子般地抚着她的后脑勺。「不要为任何人流泪,要哭,只为自己哭。」
她上来之前看到子儒大哥刚出公寓大楼,就猜到一点大概了──子儒大哥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出门,还不带着柳绪晰?真是吵架了……
「我觉得我很蠢,可不可以哭?」柳绪晰咬着唇,将脸埋到傅智真肩窝,紧紧地回抱她,眼泪果然掉得更凶了。
傅智真没再说话,任由她的泪水浸湿她的衬衫。
柳绪晰第一次真正体认到她的温柔。而在卓子儒冷战出走后的现在,一时之间,她竟然不能分清两人的怀抱,哪一个比较温暖……
在卓子儒的班机飞往英国的同时,柳绪晰也来到了日本。
因应负责人傅智真派遣,柳绪晰预计在东京停留六天。但劲捷集团日本分部的广告企划案比稿,其实早在她停留的第三天已经宣布结束;柳绪晰顺利为幻象争取到明年日本时达饭店开春一季的广告案。
她在拿到广告案后立即向傅智真致电报告好消息,偕同柳绪晰前来的同事也于当天赶回台湾,将日本方面的书面要求一并送回台。
至于柳绪晰,傅智真刻意多让她在日本待上三天,美其名是留在日本以便与日本分部联系,其实是行放假之实,公司甚至还帮她省了一趟机票钱,让她在东京逛逛街血拼,也算给她散散心。
傅智真的心意让她很感激,但柳绪晰自己是一点游玩的心情也没有。
入夜后的日本,许多商店早早就关门了;她从饭店出来,待在日本的最后一夜,她如同前几天一样,随便在车站附近找了间居酒屋,点了些小菜和啤酒。
酒菜很快送了上来,柳绪晰窝在店里的某个角落,手边翻着从台湾带来的待办文件,正在思虑明天是否要提早回台,而不要选择太晚的班机。
忽然听得居酒屋的木门刷地打开,再刷地一声关上,店家小小的空间顿时充满此起彼落的「欢迎光临」声。
柳绪晰就杯口喝了口啤酒,真的觉得日本服务业活力十足,每一个客人进店里来,绝对少不了热烈的欢迎声。
将手边文件再翻过一页,同时,柳绪晰蓦然感觉有个高大的人在自己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的脱鞋声接着传来,来人已经大大方方地坐上榻榻米,她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大概能看出是个男人。想是店里没座位,让人凑个桌也无妨,也就继续将精神专注在文件上。
片刻后,店员将男人点的食物一一送上,搁下餐点后干劲十足的说出制式话语:「请慢慢享用。」之后就走了。
柳绪晰忽然发觉不对之处。店员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让人跟她并桌?她以为又是前来搭讪的怪男人,正想开口让来人知难而退,但当她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时,却忽然怔住了几秒钟。
怎么会……
「嗨。」高守志朝她扬了扬眉,勾起的淡淡笑容中没有丝毫温度。「来日本工作?」
「嗯。」虽然高守志一点也不可爱,但久久没听见中文,柳绪晰还是笑了。「在日本还碰得上面,真巧。」
「呵,」高守志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总是那种戏谑又平淡的语气:「我还以为妳是冰块做的,真没想到冰块女人笑起来可以让春天出现。」
「多谢恭维。」柳绪晰着眼看他,然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微笑道:「你在日本没有朋友?」居酒屋这种地方,只有一个人来实在太奇怪了,除非是像她这种短暂停留的旅人过客。
「我外祖父母是日本人,偶尔来探望他们。日本,我不熟。」高守志桌前全是热食,生鱼片那类东西一概没有。其实他向来不爱日本料理。
「那你会讲日文?」她听到了高守志点菜时的一口流利日文。
高守志微微一笑,「妳也会日文,难道对日本就很熟?」
柳绪晰没费神去分辨他话中究竟嘲讽与询问哪个成份多些,只是一径的笑。其实她只见过高守志一面,当时也没特别对他有好感,或许是远在他乡吧,她竟然觉得他不错,虽然不贴心温柔,不过说话很有意思。
「没有人听我说话会觉得我幽默,妳竟然会想笑?」高守志慵懒地支着脸颊,拿起特大杯的啤酒却还是一副轻松模样。
喝啤酒喝得像贵族……真稀奇。柳绪晰兴味十足地看着他包裹在合身上衣底下的手臂,臂肌微微偾张,但又不会太超过,恰好是结实又线条明显,加上他宽阔坚实的双肩,整体来说是健硕高大,与卓子儒的修长精健完全不同类型。
「妳……」高守志有力的手指轻轻扣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她的脸,他那双狭长的双眼晶光灿烂,直勾勾地望着她,彷佛别具深意,但却又全化作打量的眼神。「没有人说妳很迟钝吗?」
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男人?卓子儒没教好她吗?
「不少。」柳绪晰笑笑地将他的手拨开,「智真和谨儿知道你不规矩,应该会不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