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同我说说阿娘吗?”对于更年轻些的母亲,阿菡没有印象。阿娘不提,她也没问。
“好啊,来,我们慢慢聊。”
玄貘凑头跟来。
“你去、去,陪你王父去。”
“王母,我也想听。”玄貘呜哇哇鬼叫。
“男儿不宜。”一副是她们要去聊闺中私密。“幽荷,送人。”
“国主、殿下,烦请移驾。”女侍男仆纵列,低首福身恭送。
养心殿屏门关阖,连带阖上满殿月桂芬芳,玄彻旻和玄貘被赶出。
“王母……”他对门狂吼。“王父你不能这样宠王母,她已太无天无理。”
那脸庞尽儒雅温文,早已见怪不怪。
“那也是为父宠得起,再说,她是你王母。”玄彻旻双手别背,神态悠闲。“王儿,回寝殿换件干净衣衫,就到御政楼来陪王父用晚膳。”
“陪王父吃饭?”玄貘错愣,心头发冷,顿觉不妥,正所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好久了,我们父子俩没一起用膳。”从来不是主政当国的料,玄彻旻只是人夫人父。
“那会有几道菜肴?”玄貘得先有个底,通常王父设宴,话题严重与否会随菜肴多少而定。
“都是王儿爱吃,少说也得上百道。”
“哇咧,上百道?”玄貘瞠目结舌,看来,今晚宴席必得通宵达旦。
“顺且等悯恩一起。”
“王父,那我们不谈王姊喔。”玄貘想侥幸过关。
“都是家人,自然是谈谈家人间的事。”
“好吧。”玄貘呜咽,上百道菜肴,他真得耳朵生疮了。
王父的循循善诱,他生为人子,也不能太大逆不道。
※ ※ ※
“王兄、王兄,香荷说你回来,哪时进港?”小公主蹦蹦跳跳,水蓝筒裙在她脚边飞舞得像彩蝶翩翩。
悯恩睡醒,换衫梳洗罢,便转出映水楼,直往御政楼来。
“嘿,小悯恩,愈来愈可爱了。”他一把抱起妹妹,是兄长的宠溺。“小悯恩还是昼夜颠倒?”
“改不过来,我愈晚愈醒,愈早愈昏。”悯恩搂搂兄长,撒娇。
“那哪天再抓你出海,在海上呕个大半月,绝对治好你昼夜颠倒的坏习惯。”玄貘捏捏她鼻头。
“我才不要,十一岁那年被王兄拐上碧眸船,我一上船就吐,吐得我昏天暗地,差点没穿肠破肚。”
“你胆小鬼。”为她拂去额前发丝。
“胆小就胆小啰,才不再上船。”悯恩拉拉裙摆。“咦,武二呢?”
“为何独独问武二?”玄貘反问。
“我都问啊。”她焦急得俏脸酡红。“还有武大、武三呢?”
“我让他们回府去。”
“可是,他们向来不离王兄身旁?”事有奇怪,悯恩再问。
“武二替我挡了一刀,所以我才能保住性命,回来看小悯恩。”
“那武二有没有事?伤得怎样?”俏脸慌得像热锅蚂蚁。
“怎么不先问问王兄我。”
“王兄,你都好端端站在我眼前,怎会有事?反倒是武二,我先看他去,你跟王父说我吃不下。”
“小悯恩,别撞到王父。”玄貘瞅见王父正进入御政楼。
“小公主。”香荷追上去。
“王父,儿臣先告退,儿臣还吃不下。”悯恩在错身时,向王父颔首福身。
“王儿,什么事急成这样?”
“王父,我看武二去,他替王兄挡了一刀。”一溜烟,水蓝衣裙翩翩,回廊上消失得没任何踪影。
“一套龙宴三十六道菜品,再一套凤筵三十六品珍馐。”
玄貘瞠眼鱼贯进出的男仆女侍十六人。玄玥王宫并无太监,宫闱宽严并济,自有一套宫廷侍仆制度。
“还有以莲花膳为首的九九八十一道美馔。”
“王父,这一百多道菜,我们哪吃得下?”玄貘苦恼,本想有悯恩王妹作陪,小悯恩竟弃他而去。
“吃不完,就赏下去,来人,抬来百花纯酿,今晚,我们父子俩,不醉不归。”
“王父,那事已没得商量吗?”玄貘梦魇的开始。
“先挟菜。”彻旻挟了块玥满盈香,放入王儿青瓷金碗里。“有啥事没得商量?”
“就承继玄玥大统一事,王父肯定拟了说辞。”玄貘点明,珍馐美馔当前,他食不下咽。
“被王儿料到。”玄彻旻拉开流苏宽带,取出一只墨渍密麻。“我少说也详列了上百条。”
玄貘摇头,苦笑,还真大费周章。
“言露姊姊把玄玥治理得有条不紊,政治清明,玄玥陛下若非她,还会有谁?”
“王儿,你也不差。”一切,他这父亲都看在眼里,与貘儿干了杯百花纯酿。“好酒,好酒,你亦是经国良才,你只是让你王姊,言露说什么,你从不反对或另有异议,王父还在想,不让你承接大统,是不是太委屈王儿?”
“王父,我喜欢现在的安排,玄玥陛下当由王姊。我的性情爱好自由,不受拘束,走遍千海万洋,看过的地方愈多,就愈感谢王父王姊的盛情厚意,让我以另一种方式拥有天下,那便是看尽天下。”
“跟为父一样,都不是最好的治国君主。”玄玥永远比不上萱儿,他宁可整日围绕萱儿打转,也无意在奏折里消耗时日。
“我跟王父都很幸运,王姊是我们玄玥王族的最高荣耀,中土或东霖都把女主治国,视若毒水猛兽,古来也听说只有一个女皇帝,可是,我们玄玥却不然,王姊就像王祖父,必然会把玄玥带往另一个盛世。”
“光凭王儿纵论事理的胸襟,为父就不怪你三年多不回家。你啊,害你王母每年洒水节,哭红双眼,还硬不让破浪海军千里追押你。”
“都是王父、王母疼。”玄貘极讨好,他们玄玥王室,大概是古来帝王家的最例外。
“不过,疼归疼,有一事王儿应知。”
“啥?”玄貘暗惊,不是四两拨千金给含混过关了吗?怎么王父还不罢手。
“十年前,黄屿宫廷生变,旧王崩逝,幼主继位,王叔辅政,却欲染指其王嫂,发生了一连串宫闱惨剧,不离便是那旧王留下的唯一血脉。”
“王父还为此和黄屿交恶,干戈大动。”
“既然他都到玄玥来了,我们岂有不管之理,王室内廷生变,最伤痛的莫过于至亲。”
“所以,王父不适合为君,亦如王儿的不适合为君。”玄貘不时表明立场。
“那貘儿认为女孩家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嫁得好夫婿,一如王父疼王母,宠得无天无理。”玄貘眨眼,料定王父不会动怒。
“萱儿只是爱胡闹,貘儿可尽得她真传。”
“感谢王父也宠孩儿,疼得没天没理。”玄貘跪地叩首,这是中土、东霖伏拜君王父母的大礼。
“王儿,你快起,我们不时兴这套异国风俗,吃饭喝酒好端端的,你干嘛跪拜王父我?”
如果三跪九叩,能免去承继玄玥,玄貘会再多跪身几次、多叩头几个。
“言露毕竟是女孩儿,如果她执意退位,玄玥就是你的。”
“啥?啥?”玄貘瞪大眼睛。“姊姊是为了不离?”
“西岛联盟以秉辰、黄屿、玄玥三地为大,姑且别论不离在黄屿的实力,你想想看,三股势力中有两地亲上加亲,怎会不引来猜疑。”
“这是不离该解决的。”
“貘儿确是玄玥家的男儿。”
“那宁可牺牲孩儿幸福,也不让姊姊为难。”
“正是,我知貘儿心有不甘,才让人抬来百花纯酿,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玄貘心底呜咽已极,只可惜,这百花纯酿,他是愈喝愈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