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并不能减少你的愧疚。”流民果真像蝗灾,待会儿,武大、武三是得被扒个精光。
“你以为我这是愧疚?”他眼神认真。
“不是吗?”问得心虚,玄貘无须愧疚,她自当明白,却无端端给他扣了顶帽子。
“你我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就算低贱,也还是人,所以,我向来赞成用商谈的订约方式,来解决争端冲突,战争永远都不能真正解决什么,只会埋下更多怨恨的种子,或许,就是因为这场战争,才会跟着再发生第二场、第三场。”
“看过的险恶世道,必然不少,怎么还能老耍赖胡闹?”她握上他手,由玄貘牵拉。
“就只在你面前。”
“当真?就只在我面前。”
“也在家人面前。”
入酒肆前,武二先亮出白银,门前的彪形大汉才让开,以避免被白冤冤饱食一顿,还得干上一场架,既要如此,架就先打,人就先赶。
东霖混乱了好几个月,人们还在等那监国公主,祭出法宝,平定国家纷扰。
酒馆里,多耳语,也多消息。
听说,全都是听说……妲己已死,就死在五丈原上,那无艳则行踪不明;丽京城残破不堪,幸亏监国公主智勇双全,力保东霖;西岛人马正和监国公主商谈订约,开放沿海港埠通商;而西极贪得无餍,怕是得要去泰半土地,否则难以罢休。
“关于妲己那一段,是你放的消息?”偎近些,说得小声,免得隔桌有耳。
玄貘撕了块烧饼,放入她嘴里。
她被迫细细咬嚼无味的面皮,吃惯宫里珍馐,胃已被养刁。
“你不喜欢?”恢复原来的嘻笑神情,极讨好,还想偎上她肩窝。
“正好,但……”妹妹会不会误信了。
“你担心菂菂相信?”
“你怎知道?”她睁大细长凤眼,玄貘怎知?
“我才不会读心。”原来,和某人处久了,便能摸明对方心思,那是在意。
玄貘笑她愚呆吗?害她双耳飞起红晕,不得不动手塞了个包子到他嘴里,让他转移凝看她的目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菡轻呼口气,和玄貘处久了,不自觉也学他喂人,将食物丢入他嘴里。
“哎哟。”玄貘笑岔气,很甘心地吃掉那喂来的包子,阿菡第一次喂他,他都快感动莫名了,岂能暴殄食物。
这纷乱局势,一个温热包子,就是流民的奢想。
他吃了口薄茶,润喉,都不知是泡上几回,无味的像清水。
“你最担心的是妹妹,最挂意的还是妹妹,甭说我了,武大、武二、武三都知道,但是,阿菡,总有一天,你要知道,除了妹妹,你心上还会有其他重要的人。”玄貘深情款款,眼底写着:请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重要的人?”
“少主,他们好恐怖,差点连我这身衣衫都没了。”武三哇哇完,一落座,便猛吃。
咦,他的深情款款,全叫莽夫给破坏。
这也好,无须太急躁。
阿菡自小,就困锁远穗楼,有那种皇帝父亲,有那忧愁不乐的阿娘,加上天赋的道法随身,还能去期待阿菡什么?
多的,便是他那一再再滋生胸臆间的怜宠。
为何?
连玄貘都无法说个清楚明白。
呵,原来这便是“无从解释”。
所以,王父心甘情愿被王母吃得死死,也不多纳个乖巧的妃子来暖被。
反正,有王父为榜,玄貘只好有样学样。
※ ※ ※
青禺,西岛联军驻扎。
西岛联盟的盟主,是当今玄玥的陛下,他那言露王姊。
玄貘九岁出海,就算在国内的半年,也不常参与重大朝会,能认出他形貌的,得是玄玥花潋王城中,一干有资历的侍女仆从。
没资历的,哪知他玄貘殿下,是圆是扁,是白是黑。也因此,大多对这位玄貘殿下,有所揣测,而传言多过真实。
入了小渔村,马车迳往王姓渔家疾行,玄貘是想和这家人打声招呼。有缘,才能够照面,更何况是这外兵逼胁东霖之际,连见个面,恐也是难上加难。
停在茅屋前,观望,没了袅袅坎烟。
“这儿,有你故人?”
“我在这里吃到第一次的五侯鲭,那鱼杂鲜美,入口即化,要不是刚捞捕上岸的鲜鱼,就做不成这道美味。”
“你果真见多识广,连一道菜肴,都被你形容得活灵活现,反而我这……”本要嘲讽自己是东霖公主的,但,阿菡早就不是了,已无瓜葛。“却孤陋寡闻。”
“所以,才说你得多看看五洋三海,届时,你会跟我一样,发现这世间有太多新奇事物。”
“玄兄弟,真是你。”王伍听说这场战争,西极顶多打到丽京城,而沿海的西岛兵将只是逼临城下,就算战端再启,西岛意不在屠虐百姓,王伍一家老小才跟随左邻右舍回到渔村来。
“玄大哥喔……”是群小小孩童的声音,武大开始发下甜糖儿。
“姊姊,姊姊,好美。”
阿菡急忙跳离伸过来的小手,像躲瘟疫般地,勿近。
“阿菡。”玄貘伸来的手,被她宽袖拂开去。
阿菡不小心碰落额上冠帽,散落了整头乌亮发丝,她赶紧戴好。
那美颜水嫩嫩,除了玄貘主仆四人,全都看傻愣,世上真有这等美人儿,像极仙女下凡。还是单纯心思的孩童眼尖,不懂分辨男女衣衫,就直说玄貘身旁的小哥是女孩儿。
“各位别见怪,我这妹妹就怕见生,看来,王大哥一家老小平安,就好,我们便告辞了。”玄貘声音拉回众人飘失的心神。
她还是生人近不得,就连孩童也是。
那么,这几个月来,阿菡愿意跟他同车南行东返,已是极大忍耐。
“玄兄弟,虽然没什么好招待,你就留下用个便饭,现在到处混乱,要再见面可就不容易。”
玄貘从怀中取出一丝绸袋子,推给王伍。
“就当是你玄兄弟的心意,你收下,别推辞。”
“这……”仍收下了。“玄兄弟,我知你和我们这些渔村粗人是不同的,你的救命之恩,你的施舍之恩,我王伍没齿难忘。”王伍双脚一落地,全家老小都跟着跪地叩头。
第五章
阿菡眼凝大,不过是袋白银,价值就算不菲,也不是要价连城的珍宝,竟让这家子全都跪地叩头。
“起来吧,我受不起,况且,人没有所谓不同的。”
然后,玄貘竟搂拉起王伍,阿菡张圆的眸子,错愕、不信、纷飞起更多从没有过的想法。
玄貘是王家贵胄,虽非九五至尊,也离那不远了,为何能和粗人打成一片?反观东霖的皇家贵胄,吐个痰、踹打两脚乡野鄙人都还嫌污了自身高贵,没命令卫军毒打一顿,已是仁慈至极。
这家人跪他、叩他,尽是真心,尽是诚意,不像那些群臣群妃叩跪的东霖皇帝,个个心里,计算分明。
玄貘伸过来的手,再度被她宽袖拂开,下意识地,她迳自走往右前方。
“阿菡姑娘,我家主子是否有得罪你的地方?”武大赶上她步伐,恭敬问道。是主子差他前来,武大还特意与她保持距离。
“没。”一路上,武家三兄弟对她不恶,尤其武三在玄貘威吓下,已不敢嚷嚷她是妖女、妖女的。
其实,她不在意,反正,妖女都当了十几载,也不差这些时日。
终归啊,入了西岛,阿菡就要与玄貘主仆四人分别。
“那么,姑娘,你怎么一直往这走?我们马车在那,而且,姑娘你一脸不悦,还两次用衣袖挥开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