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貘将她头按回胸口。
“不要拒绝我的怀抱,我宁可自己是头豹子。”胸膛上的温度好暖好香,玄貘放不开手了,就希望在她道法恢复之前,能说服她留下。
她竟不厌恶玄貘的气息,还闻到他一身烈酒喂出的浓郁。
“你醉了。”
“我是醉了,宁可就这样醉一辈子,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玄貘顺她心意。“我知道你没受伤,但我累了,休息一下,等天亮我们回茶馆。”
他侧身,将她更搂进怀里,拉出大半袍衫覆她。
男人体温,偎暖她冰寒的脸、冰寒的手,或许,还温热了她的冷情冷性儿。
水气泛出她眼眸,是哭吗?濡湿了玄貘胸前单衣泰半。
这世上,除了阿娘的慈爱,还有人待她好。
但是,她能去依赖吗?
如同妹妹依赖她般地去依赖另一个人。
尤其,还是个男人。
※ ※ ※
天方亮,寒气逼人,衣衫上尽是露珠结霜,却未沾惹风寒。
玄貘翻起身,轻巧将怀中人儿抱起。
她乌亮发丝拂过鼻尖,轻轻吻了口,顺且还啄了记她唇瓣。记取前次教训,玄貘不敢太粗野,免得惊扰她,他得意低笑,不敢太放纵。
这睡颜也极丽艳,酣眠中的她没有任何防备,他细细瞧着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将她搂得更紧。
怜爱喔!原来就是这心上厚实的甜蜜感。
一再再的怜惜情意,无论她有无道法,都是一个样儿,仅仅是个女孩儿。
望去满原冬色,腊月将尽,春将叩晓。
不禁,眉头低敛,自是带她回玄玥,却避免不了西岛内部的矛盾,无妨,看来,言露王姊不能怪他太小人,谁要王姊不守信诺,又恶霸的只会拿王父、王母欺压他承继玄玥,所以啰……他轻笑出口,竟不可抑制地狂放。
那盘旋在她头顶的声响,吵去她的眠。
“玄貘。”仰头,望他开怀模样,打从她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这般放肆的笑。
她看得傻愣,他亮灿笑容。
“醒了,走。”拉她起身,自然牵握她葇荑。“你扮男人,一点都不像,遮也遮不住这张会引人觊觎的脸蛋。”
她拒绝和他接近。
“你会冷嘛。”不许她离开身侧。“不然,我抱你喔。”
“你趁人之危。”睨睇他,发现玄貘一身擦伤破皮。
不算在意,但,还是看入眼里、放进心头,不然,妲己向来是看了也当没看见,才能没怜悯的冷眼旁观。
“我才没趁人之危,你道术高强,若不趁现在巴着你不放,等你恢复道法,你只要随便念个咒语,我就得变小猫、小狗去。”他汪汪、喵喵叫,存心逗她。
她抿住唇角,扬了个眉,这人,还真不畏她。
被人畏惧惯,她总一个人。
“为何救我?还三番两次?我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
“谁跟你非亲非故?你阿娘是我王母的闺中密友哩,你腕上的芙渠向玥,和我王母形容的一模一样。”
“你果真是西岛王储。”所以,他纵论事理的恢弘气度,其来有自。阿娘愁忧的脸,在提起西岛和故友时,才明亮美丽。
“才不是什么王储,我来去自如,九岁出海,踏过三海五洋。所以,我带你回西岛,你本来就是西岛人,去他什么东霖的。”
“东霖,我不在意,我要先找菂菂。”
“弟弟?你不是只有一个无艳妹妹,还是你妹妹的小名叫作弟弟。”
“不是弟弟,是菂菂。”她在玄貘掌心划着。“东霖的意思是莲花之实,是我娘帮我们取的小名。”
“那你也有小名喔?是啥。”
她不答,这话题到此为止。
但玄貘哪肯。
“你好小气,我都为你不顾性命,摔伤一身,还差点五腑六脏碎裂,你就连个小名都不告诉我,那我哪天真的成了鬼魅,一定缠你不放。”为加强可信度,玄貘还干咳好几声,以示伤重不轻。
他不会道法,可武功上乘,天下间没人为难得了他。
他孩子气极的俊脸立即偎上妲己肩窝,别扭着。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你搔得我好痒。”她双手推去玄貘头颅,这人啊,让她无法拒绝,甚至是在意了,写在他掌间。“阿菡。”
“阿菡、阿菡……”他连说好几声。“以后我只管叫你阿菡、阿菡,你说,以后这世上没有妲己了,好不好?就让妲己在五丈原那场埋伏中殒命,这世上,只有阿菡。”
其实,妲己也罢,阿菡也罢,都同样只是玄貘眼前的她。虽然,她嘲讽传言,看似未受流言干扰,却是因传言缚得不能随心随性。
她细细想来,那十七个寒暑,还竟挤不出点啥来,除了妹妹,除了阿娘,却是孤单一片。
如今,心底却多了份惦念,望进玄貘这张脸,阿菡想寻出自己为何更改。
曾经,看望不入眼的,都一一收入眼底了,最多的,是玄貘身影。
那便是依赖吗?
就如同妹妹眼里,不是阿娘,便是她菡姊儿。
褪去东霖公主华丽绸衫,阿菡着穿男人袍衫,长发收拢冠帽里,一身文人装扮。五丈原上,玄貘陪她狂找大半个月,仍探听不到妹妹下落,或许妹妹已经出海,她决定先与玄貘出海东去玄玥。
春寒料峭,愈南行,气候愈温热。
她坐在马车内,一路颠簸,扯去身上披风,摇着宽袖,扇凉。
“热啊?那把窗衣拉开就是。”玄貘横过手臂,探往窗口。
“我不想看外边景色。”
“这一路风景凄凉,看多了也心烦,我怎么没想到,你再怎样冷情冷性,一旦亲眼目睹国未破家已亡景象,也会伤怀。”
阿菡未答腔,她绝无玄貘叨念的那些情绪。再多的残破都一样,纵然之前是繁华荟萃又如何,她对东霖并无感情。
“等下进城,你若看到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快到你所说的青禺了吗?”
“嗯,我们先进城去填个肚子,过午就出海。”
阿菡眸底发亮,尽早到西岛,便能早些和妹妹相聚,她这才撩起窗衣一角。
入了城郭,规模仅是丽京城的千分之一。
远穗楼是皇城内最高的宫楼,她凭窗远眺过京城风华。
这就莫怪皇城内,对于远穗楼的红影青光,绘声绘影,闹得满城腥膻。
那远穗楼竟还高过皇帝老子的寝殿宫室,自然损灭了东霖皇的天威,那男人怎可能咽得下,若非,阿娘死后,传言远穗楼鬼影幢幢,阿菡又喜于夜晚御风飞行,让流言更炽,大概是得被扫地出楼。
那鬼楼正好关锁两姊妹,任凭生灭去。
才进城门大街,仍是连月来,一样的毁坏景象。
街上,流民聚集,呻吟不断,还能做生意的店肆,人人自危,铺肆外头还站了十几大汉,赶人用。
马车停歇,阿菡依藉玄貘扶搀,双脚落了地。
“大爷,你发发好心,我儿已饿了多日。”难民往主仆五人挤来,伸出乞讨的手。
阿菡轻巧闪过,绝不愿生人碰触,就算仅是触着衣角,她都鄙夷厌弃。
倒是玄貘脸上多怜惜,这异邦土地的百姓,终也是人,他们没多少选择机会。
“这就是兵祸连结,阿菡。”
“这不会是最后一场战争,也不是第一场,那是人心的贪夺无餍,况且,你也有一份。”
“你不说,我倒忘,武大,武三,你们身上有什么就给什么便是。”
“是的,少主。”两人随即被一拥而上的难民淹没,就连回答主子的声音,也被乞讨喧嚷掩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