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崇之俊眉轻拢。他早明白以碧蝉早熟的心性,这皇宫内院对她来说很难不成为华美牢笼,但他不晓得这一刻会来得这么早,她才十六岁呀!
「蝉儿,你太自谦了。」他笑道。
碧蝉摇摇头,「我不是自谦,只是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若不能印证书中之所学,蝉儿又如何明白所学之正谬?如果可以,蝉儿真想游历四方,以秃笔书尽天下奇事,这才不枉蝉儿所知所学。」说到神往处,她的星眸中净是兴奋之光。
「能印证所学是为学之人一大乐事,但你该明白,你现下的身分并不适合有这般的想法。」凌崇之不得不提点她。身为一国之后,是没有任何八方天下的自由。
「崇之哥哥,你又不是不明白,他和蝉儿的事只是权宜之策,若非皇奶奶的促成,他和我根本是云泥之别,哪凑得在一起。」她轻声低笑,话中并无一丝在意。「谁知道那逆鳞之说是否真有其事,说不定只是胡言乱语、穿凿附会罢了。」
「我倒不觉得。皇上这些年的改变是有目共睹。」凌崇之举手打断碧蝉欲出口的辩驳,「我知道你想说,学武习文之事只是皇上自己想通了,可皇上那说风是雨的性子,全宫里哪个人不明白,就只有你才制得住他。」
话说当年,碧蝉从盛怒的纳蓝手中保住了失职的御驷园总管太监,而且还能安然全身而退之后,从此宫中只要有人惹恼了纳蓝,第一个动作就是找碧蝉去灭火。经过几次屡试不爽,几乎所有人都把碧蝉当救命仙丹,对那近乎荒谬的逆鳞之说,各个是深信不疑。
「崇之哥哥,一般人愚心愚性才会轻信鬼神之说,怎么睿智如你也相信这种话来着?蝉儿觉得他只是固执于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才会特别容忍我。」碧蝉轻抚着颈上颜色已淡但仍清晰可辨的伤疤,那往事又犹在目。
自从她受了伤之后,纳蓝对她虽然没事还是会摆出一张臭脸,可人人都感觉得出来,他对她在各方面皆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容忍。所以,要不是为了她身上这道伤口,她相信那个大白痴在他十五岁一到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把她给踢出宫,哪还会让她到现在还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其实她早就对纳蓝说过,这伤口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是他自己听不进去,又怎么怪得了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她又不是白痴,他自己送上门的「武器」,不用白不用,不是吗?
「你这说法,是说太皇太后愚心愚性了吗?」凌崇之用手中玉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崇之哥哥,你说到哪儿去了,皇奶奶之所以会相信,只是病急乱投医,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碧蝉不赞同的摇摇头。皇奶奶是宫中除了凌崇之之外另一个她尊敬的人,她对一向宠她的皇奶奶绝对没有一丝不敬。「而且,就算那逆鳞是真有其事又如何?皇上早就过了十五,心性已定,有没有我在他身旁,早就没什么问题了,不是吗?」
「看来你有这想法绝不是一天、两天,你一定想了许多,才会有如此通盘的思虑。」凌崇之轻叹一口气。他早该明白,蝉儿小小年纪就辩才无碍,经过这几年,她的学问又不知精进多少,若她真下定主意,凭他根本是说不过她的。「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碧蝉问道:「什么问题?」
「你对皇上真的没有一丝留恋?」
他的问题让碧蝉有些讶然,但都已到了口的否认却是迟迟说不出。
她真的没有一丝留恋吗?撇开纳蓝霸道任性、狂妄无度的脾气不说,他能文善武,胸有才略,相貌俊美过人,更是堂堂一国之尊,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绝世美男子,哪个少女不怀春?而她并非草木,怎能全然不动心?只是她是如此明白,他之于她一如夜空皎洁皓月,她从不认为自己那微弱萤火能与之相匹。
她不是自卑,只是心中明白,宫中女子无貌便一如战场将军无刀。
「从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有何留恋可一一一一口?」她将眼光调回不停转动的浑天仪,那一丝乍然而过的的心绪波动,随着规律的转动渐渐平息。
从不曾奢求,又何来强欲占有?
「你指的不会是皇上从不曾与你--」凌崇之言语倏然而止,俊容陡染红云。他虽然和蝉儿无话不谈,但这并不是他该与她能论及之事。
一般的女子在听到这样的事,定是面红耳赤、欲辩无言,可碧蝉生就不是寻常姑娘,只见她抿嘴一笑,鬼灵精似的双眼闪着不怀好意的眼神。
「有道是『心中有山,眼前便是山』,崇之哥哥,你会转到这念头,不会是思春了吧?」
凌崇之本是文雅之人,比不得碧蝉的古灵精怪,只是被她说得俊脸更红。「蝉儿,为兄知道你嘴利,就别讥弄愚兄了。这帝王子息攸关一国存亡,身为嘉愚臣民,哪一个人会不关心?」
「那也不关我的事呀,」碧蝉翻了翻白眼。她也明白帝王子息事关重大,可那又干她何事?
凌崇之举步至碧蝉身前。「蝉儿,你是皇上唯一的嫔后,你是否曾想过,或许你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是不同的?」他小心的看着她。
说真的,碧蝉这天生聪明的姑娘对任何事的反应都慧黠得令人佩服,可是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那可真是迟钝到了极点。
这整个宫中,除了爱慕纳蓝而不愿相信纳蓝心中只有碧蝉的水仙之外,大概也只有碧蝉不明白纳蓝对她的用心。若不是真在乎她,以纳蓝与生俱来的霸道性子,哪里容得了有任何的人冒犯他,更别说像这样和他唱反调了。
「崇之哥哥,你的意思是,我的存在挡住了其它女人接近纳……他的机会?」碧蝉轻皱起眉头,她倒是不曾由此观点想过事情。不过,这话也不是不可能,那水仙公主对她的不满,不就是由此而来?
「什么?」凌崇之怎么也没有想到碧蝉会把他的意思曲解至此。
「若真是如此,那蝉儿明白,这事不能再拖了,蝉儿早该在三年前他即位之时就求去,也就不会白白蹉跎了这许多的岁月才是。」碧蝉咬着下唇点点头。
「你要离开?!」
凌崇之急得一把攫住她的肩。他在心中暗骂自己多言多事,无事偏偏搅乱一池春水,这原是好意的话非但没帮上皇上的忙,反倒是愈弄愈糟糕。
「蝉儿,宫外的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你难道忘却身上的伤疤是由何而来的吗?」他急急的想弥补自己的失言。
「那……崇之哥哥,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四方天下?你的武功这么高,就不会有事了,不是吗?」碧蝉直觉脱口而出。
「我?」凌崇之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瞪着一脸无辜的碧蝉。
「崇之哥哥,我知道你和蝉儿一般,是淡泊名利之人,蝉儿曾在你的话语中寻及鸿鹄之志,除非你心中另有牵挂?」碧蝉若有所悟的打量着凌崇之。
「我?牵挂?」凌崇之的眼光穿过窗棂,落在庭中池里优雅绽放的清莲,蓦地俊脸飞红。
碧蝉是个灵敏慧黠的姑娘,一看到凌崇之的反应,她的心中当下也有了底,想来这一向清逸淡雅、不染俗尘的凌崇之,终也脱不了月老的捉弄。
虽然少了崇之哥哥结伴共游是有些可惜,但知道他心有所系却也是件喜事,像崇之哥哥这么好的人,是该有个完美的女子陪他共度一生的。只是她不免心中好奇,不知道那位幸运的女子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