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做了个恶梦而已……」晓妃别开脸。
卓玲怔怔地望着她,尘封了十年的回忆泉涌而出。妈妈走没几天,阿巧就带着晓妃到任家。晓妃起初不知为什么就是闷闷不乐,而卓玲才被母亲抛弃,也非常的郁卒。阿巧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任家,没几天就落跑了。
这两个国中女孩几天下来互不交谈,也显少同桌吃饭,任爸不知道怎么搞她们俩,只好叫她们互相接纳对方,学着和平相处,自己则成天和他新的老相好——电视机为伴。
两个女孩这样彼此敌视了快一个月,终於有天晓妃买炸鸡排时,买了份烧仙草给卓玲,那道高墙才不攻自破,将她们系成感情亲密的姊妹。
那阵子她们好到几乎每晚都一起聊到深夜、一起睡觉,白天一起上学。晓妃可以和她天南地北的聊,但一些事情她则绝口不提,包括她为什么有时候会从梦中哭醒。
由於那时学期快结束,任爸没有将晓妃转到卓玲的学校里来,所以她们一出门就各走各的,只能约定继续催任爸将转学手续办好,让她们以後一同上学。
可惜好景不常,姊妹连心的情况在晓妃转入卓玲的学校後就变了质,前後不出一个月,卓玲至今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十年的形同陌路,在今晚终於又重拾往日的温馨和相依的感动。卓玲欲开口,泪却先流了下来。
她握住晓妃的手,哽咽不已。
「你干嘛……」晓妃想面不改色地问她哭的原因,自己却也管不住泪水,连话也问不完。
两个女人就这样痛哭成一团,长久以来的冷漠终於逐渐化解。
「你为什么睡不着?」晓妃擦乾了泪,首先问她。
「那你为什么哭?」卓玲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耶!」晓妃将手中的枕头扔向她。
「哦——又偷袭!真是什么改不了吃屎。」卓玲也回赠她一条被子。
「是狗比较脏还是屎比较脏?我宁愿说:真是狗改不了吃什么的。」晓妃从身上拉下被子,改抓桌上的书扔她。
「狗吃什么?狗吃骨头啊……哇靠,连书都来了!」卓玲赶紧逃命。
「女人家嘴巴就老是那不乾不净,也只有家乐那个大白痴才会看上你!」晓妃摇摇头笑她。
「家乐是懂得欣赏——」卓玲厚着脸皮纠正她。
「快回答我的问题啦!死三八。」晓妃不耐烦地催她。
「你才死三八咧!我真的是想问你为什么哭啊!」
晓妃满脸讶异:「你听到我哭了?」
「没——我只是想起来你以前常常会做恶梦把自己哭醒……」她将衣服拍平:「想到以前好多好多事,就睡不觉了。在客厅无聊得走来走去,正好看到你的灯亮了,猜你是没睡,才过来敲门。」
晓妃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到底梦到什么?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卓玲很不开心地抱怨她。
「梦到你的妈妈啦。」晓妃声若蚋蚊。
「我妈妈?你见过她?她不是在你来之前就离开了?」
晓妃摇摇头,和着泪,困难地在哽咽中诉说出那段使她柔肠寸断的回忆。
「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卓玲含着泪问她。
「为什么要说?我巴不得忘了那段过去,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以为你把我当姊姊看!」
「我们不过当了二十七天的姊妹!我哪里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你我心里所有的事?」晓妃抬起头瞟她一眼。
「二十七……」啥?她连多少天都记得一清二楚?「还不是你後来又变卦,我可从来没有不要你这个妹妹!」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杨国真我的真实身份?」
「杨国……真?」这又是谁啊?卓玲十分无助地抓抓自己的脑袋。
「杨——国——真!那个最喜欢多管闲事的班长啊!」
卓玲在纷乱的思绪中翻找晓妃指认的人,有了!那个长得蛮诡异的高个男孩。嘴唇厚得很有个性,如果插上两根须,一定很像鲶鱼。
「我和他说了什么?」健忘是卓玲最大的毛病。
「你和他说我本姓江,不姓任,还告诉他所有有关我的事,他拿去大肆宣扬一番,所有的人都在笑我!」
「我……有……这样做吗?」卓玲的心一沉,想起来晓妃到班上没多久,班长找她填写晓妃的资料好在学校存档。由於晓妃外表太漂亮又太傲气,男生多半想「吃」又不敢接近,所以杨国真很害羞地跑来问她有关晓妃的资料。
说来也是自己笨,只要告诉他晓妃是妹妹就好了,偏偏又拗不过杨国真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是妹妹,却现在才住一起。刚上国中没多久,除了会念书就是傻不咙咚地,不懂得扯个谎,便和盘托出真实情况。
她避重就轻地陈述,不料杨国真避轻就重地渲染,晓妃立刻和卓玲一刀两断。但除此之外,卓玲自己不记得听到过什么闲言闲语。
「我……我想起来了,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告诉过他不要传出去……」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吧——卓玲浩叹自己笨,话也愈说愈小声。
「你不知道他们在背後把我说得多不堪?」晓妃用泪水汪汪地双眼幽怨地看着她:「也难怪,你向来以你的强悍闻名,没人敢动你……我呢?我是个转学生,男生追不到我气得乾瞪眼,女生妒嫉我不愿与我为友,我又一向独来独往,你能了解直到上完国中,我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的感觉吗?连一个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我这些事?」卓玲又哭了起来。
「因为我气你!我恨你背叛我!」晓妃气得直打她的枕头。
「我没有!不是故意的!」卓玲知道她把那枕头当作她在打,她是该打。
「你应该保护我的!」她将枕头狠狠摔到地上。
「我是想保护你,但是我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卓玲无辜地道。
「你就是那么粗心!除了自己一股脑地冲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
卓玲一怔,发现还是晓妃了解她。只是那么短短的二十几天,她对自己的认识几乎超越自己。「你既然知道我的个性,为什么不和我摊开来谈呢?」
「谈!谈什么?国中生能做什么?你能帮我找个爱我的母亲吗?你能帮我换个不会有人嘲笑我的学校吗?你能让我迁入户籍吗?你能帮我抵挡同学好奇地眼光吗?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多了!我气你背叛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找你谈?」
「难怪从那以後,你对我一直那么有敌意……」卓玲嗫嚅道。
「没错!我从那时开始恨你,恨透了你!我抢走爸爸,抢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也抢走你的……初恋情人……」晓妃垂下眼,用手拭去泪水。
沉默。
「我也伤你伤得很重,对不对?」晓妃吸吸鼻子。
卓玲点点头。「或许……但还是不及我伤你的多……」
晓妃陷入沉思,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
「你想……」卓玲忽然问道:「我们这样——能维持多久?」
「维持多久不再闹翻?」晓妃挑了挑黛眉。
「嗯。」
「我不知道……」晓妃声若蚊蚋。
她们一同望向窗外微白的东方。
「希望永远不要再闹翻了……」卓玲带着淡淡地笑意说。
「嗯……希望。」晓妃用一双美目睥睨她,跟着笑起来。
「我们刚才叫那么大声,我猜老爸还是没醒来。」卓玲挑挑眉。
「那还用说?十年前的枕头仗就吵不醒他老人家了,恐怕他还是被自己的鼾声震昏了。」晓妃不禁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