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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关浩忙安慰她道:“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觉得你谈吐不俗,想与你多聊聊,多听听你的声音。”

  雨荷稍稍矮身行过礼后说:“不,公子你请坐,我站着就好,让你见笑了。”他双唇的湿润仿佛仍留在她的指尖,令她有些恍惚。“我……还是把灯点着吧。”

  “不,”关浩已坐下,反射性的便伸出手去按住她道:“不必了,朋友只须见心,倒不一定非得见面。”

  她闻言竟忘了抽回手,颤声轻问:“公子说……朋友?”

  “是的,朋友,你是雨中之荷,就应明白何谓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我极乐于交你这位朋友。”

  “公子是相信雨荷委身青楼,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此地的姨娘一再三令五申,交代我们不准向客人倾诉身世,她说客人来此,都是为了寻找乐子,而非听我们弹唱衷曲而来的,就算我们说了,也无非就是那款苦调,客人是不会相信的。”

  “我却不介意一听。”关浩已恢复了他一贯的坦然何豪迈。“来,你先坐下。”

  这次她也不再推辞。“是,公子。”便悄然落坐,苦笑着说:“公于真的要听吗?恐怕真如姨娘所说,雨荷的故事,并非什么新调呢”。

  “对当事人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遭遇,绝无新旧调之分,你但说无妨。”

  她叹了口气,声息虽轻,仍听得关浩心弦为之一震,然后缓缓起身,来到薄纱窗前,又兀自沉吟了半晌,才娓娓道来。

  “我自幼失父丧母,由唯一的亲人——外婆养大成人,半年前体弱的外婆又一病不起,不但花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一笔为数不少的债务,七日前她终于撒手人寰,为了偿清债款,也为了添一具薄棺安葬她老人家,身无长物兼无亲无故的我,在几度思量之后,只得择此下策。”

  她微低着头,企图平抚心中困扰的情绪,令一旁的关浩几乎就要开口打消原意,叫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虽然她极力轻描淡写,可是关浩仍然可以从中感受到一个孤女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的痛苦。

  “我何尝不想抛下一切随着外婆而去,”关浩还来不及说什么,雨荷却已经又接下去说道:“但一死了之后呢?我个人如何并不足惜,但外婆一生操劳,我又怎能在她死后,忍心坐视她的遗体不知所终?我既不能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不能终日痛哭,就得强颜欢笑,而人既进了青楼,就不但得笑,而且还要笑得好看,笑得妩媚,笑得颠倒众生,然而午夜之前被送来幽梦斋后,我便知道自己错了,错估了自己的能耐,我一直守在公子身旁,甚至帮公子脱鞋宽衣,就是没有勇气点灯,与公子‘面对’,黑暗仿佛已成为我最后的屏障,仅存的尊严。”

  关浩望着窗前的剪影,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庞,却依稀可辨修长纤细的身段,红颜薄命,佳人蒙尘,向来是最令人不舍的。

  “这里的姨娘以多少银两买下你?”

  “八十两。”

  “只八十两?”关浩为之愕然。

  “八十两对于公子来说,也许不值一哂,却是雨荷当前问题的所有答案,也是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用度了,况且姨娘并没有亏待雨荷,契约上言明我只须在浮香阁待上一年,之后便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一年?身在青楼,一日便足以使冰清玉洁的女子成为残花败柳,更何况是得待上一年?再说他们来此,哪一个不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八十两银子便禁锢人家姑娘一年,真可谓一本万利的生意,看来是索性把旗下姑娘全当成摇钱树了。

  “雨荷,冒昧问你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才不过十七!关浩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依着残存的酒意鲁莽行事,往青楼买醉,他一向喜找已深谙此道的女子,适情适意,毋需有任何负担与牵挂,想到今日差点破例,便不由得他不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公子,”雨荷的声音把他唤回到现实中来。“寅时已过了大半,是否要雨荷,”在黑暗之中,她仿佛咬了咬牙,才狠下心道:“伺候你……上床?”

  “你说昨夜是你帮我宽的衣?”关浩反问她道。

  虽然有不解,但雨荷仍柔声应道:“是的。”

  关浩拉拉身上的罩衣笑道:“那你就来伺候我将衣服穿上吧。”

  她呆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说……?”

  “昨晚我尽喝酒,现在不禁饥肠辘辘,想吃点东西,你过来帮我将衣服穿上,待会儿再陪我用早餐。”

  雨荷眼眶一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不论接下来尚得忍受多少屈辱,今日总算得以暂时逃过“一劫”,连忙应声是,过来服侍关浩穿衣。

  她的动作温柔,只手轻巧,穿袖、拂肩、拉襟、扣钮、系带,两人身子相近,气息互间,加上外头已不再一片漆黑,若有似无的灰蒙蒙光线穿透进来,使关浩可以依稀捕捉到她长而鬈的睫毛,以及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股淡淡的幽香,让他心中涌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陶醉,甚至希望时间能放缓脚步,让他多享受片刻的温存。

  “好了,公子,”雨荷因从未与男人如此接近过,不禁有些面红心热,连带着呼吸也转为细碎,她一边轻拉他上衣的下摆,一边问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厨房给你——。”

  关浩的双手突然圈拢上来,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摩挲着,雨荷在微微挣扎一下后,便因感觉到他并无“恶意”,而温驯的伏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穿透衣服而传来的热力,或许因为彼此都知道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时,因此便更加珍惜这难能可贵的一刻。

  从他的华服、他的谈吐,雨荷知道他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于是两人这一番际会,便应是绝无仅有的机缘,虽然至今犹没见着他的相貌,但雨荷肯定自己一定会牢牢记住他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另外她还想多知道一件他的事。

  “公子,雨荷可以知道你的贵姓大名吗?”

  关浩俯下头来,轻轻偎上她柔滑的面颊,这女子给他前所未见的感受,只可惜两人终将缘尽于此。“青衫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再紧紧一拥,他便松手背过身去,低声说道:“我叫关浩。”

  雨荷借着最初的晓色,盯住他模糊的背影看了半晌,然后便毅然决然的推开房门,悄然离去。

  第二章

  清光绪二十五年立夏

  杭州城郊

  “湘青姊姊!湘青姊姊!”外头传来一阵清脆耳的女娃声,还伴随着细碎的脚步。

  “我在里头,是珍珠吗?进来吧?”

  名叫珍珠的女孩立刻熟练的往里间寻去,只见湘青正坐在绣架前对她浅浅的微笑着。

  “湘青姊姊,咱们今儿个下午,是不是不上学堂?”年约八岁的珍珠问道。

  湘青先收了针线,再抽出绣帕来帮珍珠擦了擦汗道:“瞧你跑的一头汗,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有什么急事,值得你这么慌张?还有,是谁说不用上学堂的啊?”

  当年湘青与外婆先是回返她所居住的江苏故里,一年后外婆便以想换个新环境为由,搬到杭州来,凭着一手刺绣的功夫,不但祖孙俩日常的温饱绝没问题,甚至能送湘青上学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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