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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自怨自艾地告诉自己,这个女儿不值得他付出爱!他和她没有建立任何感情,因为她的母亲扼杀了他和这女孩的任何情分。

  尽管如此,为何此刻他心底仍有一丝内疚?在她忿声的逼问下,他竟惭愧地不敢面对她。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他的良心正在鞭打着他。

  见丈夫沉默不语,程太太倒先抢答。“你爸也已经答应林先生了。”

  “是吗?”她再次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是如何地微不足道,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要任由他们做主,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她昂着脸,坚决地说:“我绝不嫁他——”这事她绝不让步!

  “你一定得嫁!”程太太大声道。“我们已经收了他一半的聘金。”

  意外地,程芬淇笑出声来。

  荒唐,太荒唐了!她瞪视他们。“这根本是变相卖女儿——”

  “随你怎么说,反正等你一毕业,就得嫁给林炳桐。”

  程芬淇凝眼忿忿一瞥,而后兀自回房,用力摔上房门,不理会程太太在外头的叫嚷声。

  门都已摔上了,却仍关不住后母的威胁!

  她疲倦地倒在床上。

  林炳桐?

  那个有着一头油发、一口黄牙的男人?

  嫁给他?夜夜同他睡在一张床上?

  哦!不——她掩嘴欲吐。

  程芬淇侧身蜷在床上,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又要孤单无助地抵抗宿命吗?

  她摊开掌心,恋恋地望着今夜被赖彻紧紧握住的手。她用右手食指去画左手的掌心,缓缓合上眼,想像赖彻正温柔地碰触她手心……

  那似乎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坚强那么久了,为何此刻的她,如此渴望能躲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是的,只有赖彻的碰触不会令她讨厌,其他的男人,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即使赖彻并未真正给过她什么承诺,或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她的心似乎已偷偷许给他了。是他启发了她的爱情,是他赐给她莫大的快乐,是他令她了解到什么叫脸红心跳。

  在她对赖彻已然动心的时刻,怎么可能要她去嫁另一个男人?这简直是扼杀她的春青。

  不,她绝不会妥协,宁死也不!

  ********************

  在夜的另一端,漆黑的房里,赖彻辗转难眠。

  陈兴早已回去。他一个人待在床上,竟睡不着。

  今夜,他为何觉得特别空虚?这张床刹那间似乎大了一倍。

  左肩上仿佛仍留有程芬淇脸颊的余温,以及她枕在上头的重量,眼前好似仍看见她拉着汽球,满足地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早已把自己的心埋得够深了吗?他不是早已看破情字了吗?他不是早已抱定不再对任何女人动情了吗?

  为何今夜他竟想念起她?

  陈兴的话依然清晰如在耳畔——

  “你很在乎她?”

  不!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曾被情伤得多重?他怎么能忘记那教训?

  那种爱上一个人、执着下去的可怕,当那人违背誓言时,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楚,他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对一个人付出越多,用心越多,自己便失去越多,也变得越脆弱。虽也有幸福的时刻,但恋情一旦失败,却更可怕。

  赖彻喜欢能自己做主,偏偏感情这事的成败系在两个人身上。只要有一方决定先放弃,另一方再有心也是枉然。

  他跌倒过,所以他知道那种心被人捅了一刀的痛苦。

  黄美琳当年捅他的那一刀,虽已不再流血,但那无形的刀口仍留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可以再受到爱情的诱惑?怎么可以?

  他反覆挣扎,直到累了,才终于入眠。

  然而,就连在梦中,他都躲不过爱情。

  那是一个鲜明的梦——

  黄昏时分,前廊的屋檐下,背对着他的女孩坐在廊上晃着双足,阳光洒在她纤瘦的身子上。那女孩突然转过脸,对他绽开笑颜,向他直直伸出手来,示意他上前握住她。

  那女孩是程芬淇。

  她对他笑得那样温暖,并且摊开手心邀请他。

  而他却看见,黄美琳神情忧伤地伫立在她身后。

  于是,他怎样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握住那只期待的手……

  第五章

  尽管前夜赖彻才提醒过自己,绝不要再贸然去碰触爱情,然而,隔日程芬淇放学后,一如往常般上门来时,他再次忘记自己的决心。

  任谁都看得出他俩之间隐隐滋生的爱意。

  相处的日子越多,他们越难保持距离。

  爱情都是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微末枝处开始的。

  偶尔他会去校门外接她放学。看见她穿着海军校服,自一大群活泼喧闹的女学生中走出来,赖彻发现她是最安静的一个。他一眼即认出她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她上车。

  “走!我带你去吃饭,晚些再工作。”他说。

  程芬淇总是欣然接受。

  透过车窗玻璃,她可以看见那些嫉妒、羡慕、好奇的眼光。她心底竟忍不住泛起一阵虚荣感,刹那间觉得自己是个备受宠爱的公主。

  赖彻一直是这小镇里备受争议的人,他的一意孤行自然不曾因旁人的注目而收敛。

  偏偏芬淇亦是那种不理俗世眼光的女孩,于是街上常会见到他俩手拉手散步的身影。

  很快地,各种不堪的传闻和流言在小镇喧腾开来。

  谣言就似雪球般越滚越大,不久即传进校方耳里,芬淇立即被叫到训导处。

  教官板着脸训斥。“你才十七岁,书不念,还跑去和姓赖的男人同居,这是真的吗?”

  导师加问一句。“那个赖彻不是什么正经人,你知不知道?”

  “我没和他同居。”程芬淇厌烦道。

  “很多人都看见你和他走的很近。”教官不悦地瞪着她。

  程芬淇撇撇嘴。“我帮他校稿、处理行政工作,我们是好朋友,这没什么。”

  导师提醒她一句。“你是女孩子,才十七岁,行为规矩点——”

  “十七岁不能和三十岁的男人做朋友吗?”

  教官气红了脸。“总之你别太乱来,败坏我们学校校风。”

  “你妈不管你的吗?”导师挑眉问道。

  芬淇瞪着他们,嘲讽笑道:“啊!我妈要我嫁个四十几岁的男人——”

  霎时,教官和导师的脸全吓青了。

  她昂着脸,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和三十岁的男人做朋友不算什么。”

  ********************

  那日后,导师把芬淇归为问题家庭的小孩,并在晚上打电话给程太太。

  程太太敷衍的避过老师的追问,一收线,立即气急败坏地对着芬淇大骂。

  “谁要你去跟老师乱说的?”程太太深觉脸上无光。她纵然不是好母亲,但在外人面前,总也做足好人样。谁知这丫头去和人说她的坏话,搞得老师问上门来。

  她劈头继续骂。“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将你嫁给林炳桐,你是非嫁不可——”

  程芬淇只管瞪着后母,懒得和她吵。

  程太太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姓赖的在干么,明天起你下课就给我滚回家来,不准再上他家一步!”

  程芬淇不依。“我去哪不干你的事,脚长在我身上——”

  “哼!没错。但只要你再上他家一步,信不信我找管区警员去把你揪回来?另外告赖彻诱拐我的女儿。”她说得十分坚决。

  程芬淇噤声了,只能用怨忿的目光焚烧她。

  是的,她可以不顾一切照旧上赖彻那里,然而她的心底却相当明白,后母势必会不择手段地揪她返家。最终只是令赖彻不堪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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