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辆载着一大群喧哗的年轻人的车辆驶过,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又再大声地“喂”了几声。
意识恍惚的阿瞳这才听见;是唐浩群,是他的声音。
她好高兴,好似又回到唐家,睡在那张玫瑰色——又软又大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张开嘴,却虚弱得说不清一个字。
唐浩群对着无声的电话觉得奇怪。
“喂?找谁呀?喂?”
昏沉中,阿瞳看见他来了,他来保护她了,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怕。阿瞳合上眼,眼角泪痕即结成霜。
她紧紧握着话筒,所有的景色再也看不清。在唐浩群的声音里,她用尽最后一丝体力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软软的身子缓缓跌进雪地上,手里还握着话筒。
台湾的唐浩群纳闷地挂上了电话。
唐人街上人群渐渐围拢过来,看着躺在雪地上紧握话筒、微笑着的东方女孩议论纷纷。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有人好心地去打电话。
救护车很快来了。将阿瞳冻僵的身子送进车里,载往医院急救。
***************
半个小时后——
急诊室里医师与护士们紧紧围住手术台上的袁芯瞳。
医师频频摇头。
他用了电击,但这东方女子休克太久,已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死了吗?
医生叹息着,还无法确定。
因为这东方女子苍白的面颊上挂着那抹微笑,不该是死去的人会有的。
她的微笑好似仍活着,但心跳却已停止。护士们用英文询问着医师为何还不宣布死亡?
医师望着心跳图,坚持再抢救几分钟。于是护士们再将仪器充电,开始电击。
每一次刺耳的充电声响起,她纤弱的身子都会因此而强烈地震起。
电流一次比一次强——她弹动的力度也越激烈。
然而在众多医护人员焦急的注视下……她只是静静地带着那抹诡异的微笑,而心跳仍毫无反应。
***************
夜里,唐浩群熟睡中。
窗外黑夜静谧。
唐家的人都睡了。阿瞳捡回的猫咪“乐乐”也睡在浩群的肘弯处。
他们睡得好沉、好沉——
猛地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浩群。
唐浩群迅速睁眼坐起,连猫咪也被吓得逃走。
然而,在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仿佛那声响从未发生过。
但他的的确确听见了那声音,像是从落地窗户的阳台传来。
他下床走去,推开落地窗,一道冷空气迎面扑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然后——
他惊愕地发现,瓷白地板上一串摔碎的风铃。
“假如我死了,来你身边保护你,就让阳台挂的风钤摔落,告诉你我来了。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他曾同她这样约定。
“假如我先死,我也来当你的守护灵。”她说。
唐浩群身子一阵颤抖,扶住了门框。不祥的预感淹没他的心房。
阿瞳出事了吗?
他强迫自个不要这么猜测。
那只风铃、那只碎了的风铃,准是个意外。
是的,是风开的玩笑。
和他们的约定无关——
是巧合,纯粹是巧合。
第六章
葛雪贞深夜同章书桐外出吃完消夜,一齐返家。
雪贞开了信箱,看到学校寄来了毕业考的成绩。
她迅速拆了信封,满意地笑了。
“又拿第一?”章书桐牵着她的手上楼。
她意气风发,双眸亮着。“一毕了业,我即到唐家企业上班,唐浩群帮我安排了一个组长的缺。等着瞧!我要一路做到总经理——”她野心勃勃。
回到房里,章书桐径自倒了水喝。
“看来,一切都按你的理想进行嘛!”
雪贞踢掉鞋,倒在床上。
“当然。唐浩群就要去当兵了,而袁芯瞳待在美国不回来了,一切再好也没有。我只要在浩群当兵寂寞时多加把劲。很快地,他就会当我是他的女朋友。他那人很正直,一定不会负我。”葛雪贞盘算着。“我预计再四年,他会娶我,整个唐家的企业到时都归我掌握了。”
她说得正得意,却发现书桐沉默了。
雪贞关心地问:“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他冷静地喝口水。“我会考律师执照。”
“很难,不是吗?”
“对!但我非考上不可。”他很执着,非争口气不可。
雪贞喜欢他这么认真的表情。
她下床去揽住他。“等你考上那天,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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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瞳闭着眼,两行清泪不争气地冲出眼眶。
这里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盖多少被子都暖不了她的身。她知道,其实是她的心冷、是她的骨子冷。
她虚弱地、孤独地躺在病床上。
现在的阿瞳不再朗声大笑了。
大多的时刻,她一个人蜷卧在病床上哀哀哭泣。
她没有了食欲,瘦可见骨。
原本她以为,她真的以为,只要睁开双眼,就可以看见她朝思暮想的人,在她自己的房间,睡在那张柔软的床上。
一切回复原状。她还是那个备倍受宠爱的千金大小姐——袁芯瞳。
大伙围绕在她身旁,逗她发笑。
她真这么以为。
然而前日当她醒来——
仍是在这讨厌的地方;仍是在离台湾很远的美国。而且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出现在病床旁。只有热心送她至医院的唐人街一家粤菜馆的老板娘,偶尔同情地来医院看看她。
多么冷清而孤寂。
而更令她沮丧的是,当她昨夜瞒着护士溜下床,跑去拨电话回台湾时,唐母那冷淡的态度。当时,她满心欢喜地惊呼一声。“妈妈——”
谁料唐母不耐地回她。“别叫我妈了,你现在的妈妈是康夫人呀——”唐母酸酸地回答。只因看不过去阿瞳对他们的忽略、冷落。
人在失意时,是禁不起任何试探的。
阿瞳只觉得她不再受唐母欢迎,感觉到唐母的冷淡、疏远。
难道这一切只因为她袁芯瞳不再是个千金大小姐吗?只因为她今天一文不值?
于是她本想要唐家寄机票来,接她回台湾的话在这当下哽住了。
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握紧电话,她只是倔强地掉泪。
唐母不知她的处境,只是为她自己和浩群的被冷落,而打抱不平。
“喂!干么不说话呀?才说两句就不高兴了吗?现在连说说你都不成了?”
“不是——”阿瞳按捺不住哽咽的声音。“浩群哥哥在吗?”她只想同他说话,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弃她不顾。
“浩群呀——他今天毕业,同雪贞去庆祝了。”
“呃——”电话卡快用光了,发出警示声。阿瞳只能匆忙说了声再见,挂上电话。
回到病房后,她伤心地躲进被子里,一个人独吞满腹委屈。
没人想念她、惦挂她吗?
原来,这世界不是为她一个人而打造的。在最幸福的时刻突遭一连串打击,更觉受伤。眼前于是只有黑的天、黑的路。她看不见光明和希望。
她只看到失望。
曾有人向她保证。“我会一辈子保护你。”
阿瞳不忍去记起,偏又痴痴惦着。
原来,没人真能保护谁;不过是骗人的誓言。
连康夫人亦欺骗了她,让她蠢到签下文件。这世界怎么这样可怕?人心怎么这般阴险?聚散怎会这般无常?
是她运气差?或是,这世界本就一直这样。只不过,是她过去太天真了!
她好怕。
她在这无助的时刻,在生死关头走上一遭,勉强活了下来。却也自这刻起,合上她向来开朗的心房,失去信任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