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天章叹了口气,道:“谁知经过大湖畔时,忽然颁下一道圣旨,命秦大人督军围剿湖盗,秦大人请老夫带秦府女眷先来方家庄,他事情忙完,马上就来方家庄和女眷会合,可能要叨扰方庄主一段时间了。”
剿匪凶险无比,秦云瀚担心厮杀时无法顾及妻女安危,恰好窦天章要赴方家庄贺寿,他遂拨了一队亲兵,保护妻女和窦天章来到方府。
看到莫馨兰脸上挂着孤傲冷漠的神色,一副懒得理人的拽样子,方焕元轻哼了声,不甚热络地招呼道:“秦夫人,幸会。”
莫馨兰点点头,眉心微蹙,并不答话。
方府大厅上宾客盈门,人声嘈杂,莫馨兰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厅上气氛愈沸腾,她的脸色就愈冰冷。
方氏夫妇不明就里,把莫馨兰的寡言少语解释成她瞧不起方家,才会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对她的观感恶劣到极点。
方慕平揖请众人入座,秦府女眷身份尊贵,自然和庄主一家人同席。
方焕元走到厅中,抱拳一揖,朗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众位英雄大驾光临,方某实是脸上贴金,快慰平生。”
众位宾客起身回礼,笑道:“方庄主客气了,大伙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方家庄赫赫威名,累世不坠。”
方焕元喜欢结交朋友,这么多人来给他贺寿,他心里高兴极了。“寒舍备有薄酒粗肴,请大家不要嫌弃,尽管放量吃、放量喝。”
正说话间,方有财已命丫环摆好杯盘碗箸,仆役端来丰盛的菜肴,小厮捧出芳香的美酒,络绎不绝,井然有序。
方府宴客,端的美酒佳肴是非比寻常,单是那一缸缸二十年的绍兴状元红,便是极难尝到的陈年美酒,方家厨子也烹煮许多江浙名菜,以飨贵客。
主菜有“脆皮焦鸡”、“皱纱圆蹄”、“三丁海参”、“金钱虾饼”、“椒盐排骨”、“雪菜炒蚕豆”和“八宝燕鸭”,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点心有祝寿应景的“裹馅寿字雪花糕”、清心退火的“桂花白木耳莲子羹”和料鲜味美的“紫米嵌糖藕”,甜香扑鼻,引人垂涎三尺。
“这盘‘紫米嵌糖藕’松糯脆滑,是取刚从西湖采下来的鲜藕灌满糯米,放上笼蒸热后浇上甜桂花汁所制成的,秦小姐尝尝吧!”
上官晴夹了几片“紫米嵌糖藕”,殷勤地盛在白菱花卉浅碗中,端给秦云瀚的女儿。
“拿开!我不要吃!”
秦云瀚八岁的女儿秦诗伊忽然尖声大叫,拿起筷子往上官晴端着‘紫米嵌糖藉’的手用力戳下去。
上官晴吃痛,素手一松,盛着“紫米嵌糖藕”的白菱花卉浅碗掉在桌上,糖汁藕块四溅飞散,桌上一片狼籍。
莫馨兰斥喝小女儿道:“伊儿,不可无礼。”
方焕元面色一沉,出言慰问准媳妇儿,“晴儿,你的手不要紧吧?”
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的上官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心中暗暗起誓,她一定要毙了这个小鬼头!
守之榆坐在一旁,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一张床睡不出两种人,她虽然和丈夫整天吵个不停,夫妻俩却同样的心高气傲。
这次窦天章辞官归隐,儿子却和两淮访使一职失之交臂,她本来就对雀屏中选的秦大人心存芥蒂,对秦府到访可不怎么欢迎。
何况,秦夫人自从踏进方家庄之后,就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半句客大话也不肯说,现在又放任女儿乱戳人,她心下老大的不痛快。
小丫环篆香向前来擦拭残汁,秦诗伊用手抓起掉落的藕馅,一古脑儿朝篆香丢去,看她躲躲闪闪的狼狈样,秦诗伊哈哈大笑。
篆香受了惊,腾腾连退两步,整个身子撞向后面的桌席,数名正在大快朵颐的宾客猝不及防,乒乒乓乓摔成一团。
方有财掐住篆香的耳朵,斥骂道:“篆香,怎么这么不小心?”
篆香身上黏腻、耳朵剧痛、心中委屈,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这还得了!
方有财训道:“今天是老爷大寿,不许触霉头,别哭了,下去吧!”
篆香捂住嘴不敢哭出声,呜咽着退下。
守之榆怒道:“有财!你罚篆香是什么意思?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莫馨兰脸色微变,方夫人言下之意,分明是讥她养女不教。她斥责女儿道:“伊儿,你再胡闹,我就叫雷公劈你。”
她知道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轰轰雷声,所以才拿这个吓唬女儿,可她却没有想到女儿年轻还小,禁不得吓唬,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秦诗伊害怕了,索性撒泼撒疯,再也不肯好好坐着,赖在地上放声哭叫道:“呜……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这一幕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觑,个个做声不得,脸色又尴尬、又诧异,又觉得十分可笑。
莫馨兰大怒,喝道:“奶娘,把小姐带下去!”
“小姐,跟奶娘出去吧。”奶娘拉起秦诗伊往外走。
“我不要出去!”
秦诗伊不肯,拉扯间奶娘的手背上很快就多了几道红红的爪痕。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奶娘又气又疼,又不能发作,她是秦家的大小姐,身上若多个小伤口,下人的头上就会多个大缺口。
好好一个大寿庆典,居然被一个没家教的小女娃搞得天翻地覆。方焕元深吸一口气,耐性已所剩无几。
相反的,守之榆幸灾乐祸地嗑着瓜子儿,好整以暇地观赏秦氏母女出丑。
“小妹妹,你怎么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两名女子出现在大厅门口,其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蹲下来,柔声安慰哭闹不休的秦诗伊。
她在一进大门就听说秦夫人的千金正闹个不停,那不正是大哥哥的女儿吗?
“我不要出去!我会怕……呜呜……”
秦诗伊语无伦次,看到女子的容貌后,她愣了愣,扑过去紧紧抱着女子不放。
众人颇为佩服女子的勇气,秦小姐赛过活阎王,谁碰上了,谁就倒大霉,玉皇大帝也拿这种小泼皮没辙哪!
“逸云,别多事,快点进来。”
另一名女子斥责多管闲事的女子,她脸上敷了厚厚的白粉,唇上涂了血红的胭脂,正是问情坊的游嬷嬷。
秦云漪不去理游嬷嬷,她心绪激动,讲话的声音也颤了,“小妹妹,你怕什么?”
莫馨兰脸圆,秦诗伊脸尘,五官生得酷似秦云瀚,一别十年,秦云漪虽料想大哥哥必已娶妻生子,但看到亲侄女时,还是心弦震动。
秦诗伊咿咿唔唔地说:“伊儿怕打雷……”
秦云漪心中一酸,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哪个小女孩不怕打雷呢?
她搂着小女孩,放柔声音道:“雷公只劈爱哭的小孩子,你快把眼泪擦干净,雷公就不会劈你了。”
秦诗伊抬起哭得淅沥哗啦的小脸,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秦云漪点点头,拿出手绢替小女孩擦干眼泪,二哥哥就是这么哄她的,她小时候深信不疑,大哥哥的女儿应该也吃这一套吧!
游嬷嬷没耐性听一大一小在那里叽叽喳喳个没完,径自走进厅来向方焕元哈腰作揖,笑道:“方庄主,恭喜恭喜,这些年来,奴家的问情坊承蒙您照看了。”
守之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好啊!这个老色鬼,居然敢背着她“照看”妓院!
方有财连忙上前纠正道:“游嬷嬷,你带个姐儿来弹个曲子就是了,嘴里别不干不净地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