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今天为什么一直想到墨痕?自从逸云走入他的生命中后,他就鲜少想起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颜……
“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薄脆、蒸酥凉糕、裹馅松香玉带糕和玫瑰搽穰卷。”秦云漪扳着手指细数道。“那时候,家里有吃不完的点心,翠姨会在掐丝盒子里,摆上许多热腾腾的咸甜点心。”
“那时候?后来没有了吗?”他马上听出端倪。
她的脸色黯了下来,叹道:“后来哥哥们都离开了,总管辉叔把东西全卖了,有三餐吃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张罗点心呢?”
方慕平剑眉倒竖,虎目生光,怒道:“狗奴才!他最好别撞在我手里,否则……哼!我不会放过他的。”
秦云唏吁不已地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实说,我并不心疼。可是,翠姨为了照顾我,活生生累出痨病来,卢大夫说她拖不了多久……”
说到伤心处,她再也忍耐不住,扑在方慕平的肩膀上,掩面而泣。
秦家破败以后,她受尽无限凄凉,米雍中苦无隔宿之炊,灶前常无半星烟火,无论再怎么艰难,她也咬紧牙根忍了,从不诉苦,因为翠姨已经够累够忙,禁不起她的泪眼相对。
可是,少庄主的臂膀是那么厚实、那么让人安心,她不由自主地想依靠他,好想对他吐露心中憋了好久的苦楚。
方慕平万分怜惜,轻搂着她柔声哄慰道:“卢大夫说不行,不见得是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啊!翠姨人在哪里?我们把她接来方家,再找几位妙手回春的大夫来瞧瞧,说不定其中有人能治好她的病。”
秦云漪抬起泪光闪烁的双眼,充满希望地问:“真的吗?”
他笑着道:“我几时骗过你?”
秦云漪小脸涨得通红,的确,少庄主从没有打过诳语,反而是她这个拜菩萨的人,接二连三地耍弄他。
“翠姨病得不轻,”方慕平笑着提醒她道。“你快说她住在哪儿,我好派人把她接来这里调养。”
秦云漪忧郁地摇摇头说:“翠姨在苏州城郊的余雪庵休养,她病得好重,恐怕不能长途跋涉,旅途劳顿。”
他也皱眉道:“这就难办了。”
秦云漪拉着他的衣袖,不住口地恳求道:“少庄主,你请大夫去余雪庵看翠姨好吗?帮帮忙,好不好?”
她知道仁心仁术的大夫,远比妙手回春的大夫少得多,除非名重一时的方家少主亲自去请,否则杭州的大夫谁肯到苏州问诊?
方慕平沉吟半晌,装出很为难的样子道:“此事甚难,我没把握请得动阙神医远赴苏州替翠姨治病。”
她求道:“如果能治好翠姨的痛,这辈子云……逸云任凭少庄主差遣。”
他大摇其头,说道:“我说的话你一次也没听过,这个保证无法令我信服。”
秦云漪急道:“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不骗你!”
方慕平笑着下令,“第一、不准叫我少庄主,至于该叫我什么,你很清楚。”
她红着脸叫了声,“方公子……”
他撇撇嘴,摇头说道:“我听错了吗?篆香在叫我吗?”秦云漪忿忿地控诉道:“你乘人之危!”
他霍然起身,佯装发怒道:“姑娘既然把方某人贬为趁火打劫的小人,那咱们也不必多谈了。”
秦云漪跟着站起来,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拂开,她讨饶道:“少庄主……公子……你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见他还是背着身不理她,为了翠姨的病,她豁出去了!
闭上眼睛,她声若蚊蚋地喊了声,“慕平……”
方慕平回身,健臂搂住她的柳腰,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嘻嘻一笑,问道:“叫我什么事?”
秦云漪捶打着他胸前坚实的肌肉,嗔恼道:“你捉弄人!”
他不放她下来,秦云漪吊挂在半空中脚着不了地,吓得尖叫连连,他趁她心下慌乱,道:“你是我的人,叫我慕平有何不对?”
秦云漪不安地左顾右盼,没听清楚他的话,确定附近只有他们两人后,她轻声乞求道:“慕平,你……先放我下来。”
方慕平贼兮兮地说:“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放你下来。”
她学乖了,先问道:“你别得寸进尺,我才求你一件事,你就又要人家叫你……叫你名字,又要问东问西。”
方慕平不理会她微弱的抗议,现在局势对他有利,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他笑容满面地说道:“再一个问题就好,我保证。”
秦云漪很怕两人与礼法背道而驰的亲昵会被人撞见,又担心秦诗伊找不到她会把整座方宅都哭倒,她心烦意乱地说:“唉!你想问就问吧。”
他问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逸云显然是她在问情坊所用的花名,哪有人没名没姓,就叫逸云?他跟游嬷嬷打听过,但游嬷嬷也不知道逸云的本名。
秦云漪惊呆了,能告诉他吗?
他左右为难,不想骗他,可是,二哥哥和反对势力挂勾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慕平是访使属官,就是职司捉拿叛徒的人。
霎时之间,宛如一桶雪水从头顶上直灌下来,秦云漪呆若木鸡,她怎么从来没想过,慕平会是二哥哥的死对头?
秦云漪小手握紧成拳,搭在方慕平肩上,若不是为了二哥哥,她不会不敢大声说出她是秦氏子孙。
秦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友,却也是翰墨诗书之族,祖上行善积德,三代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秦氏即使不再富有,却是清白的好人家。
秦云漪觉得晕眩,她被方慕平挟持在半空中有一刻钟之久了。
“慕平,”她歉疚地说。“我不能泄露我的真名,请你见谅。”
秦云漪浓眉皱起,秦云漪柔柔的说:“我隐姓埋名,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却和报仇雪恨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会武功,也不会下毒。”
“我没有怀疑过你。”
方慕平轻手轻脚地把秦云漪放下来,仍然把小佳人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她叹了口气,省下无谓的挣扎,把小脑袋靠在他胸前。
方慕平笑着把玩秦云漪鬓边缎子般的乌丝。逸云进方家庄的动机千百种,就是不可能是刺客这一种。
刺客应俱备的条件,逸云统统没有,一不会说谎造谣、二不会隐藏心事,三又心慈手软,别说杀人了,她连只蚂蚊也不忍心掐死。
方慕平成竹在胸,不必她亲口告诉他,他也能查出她是何许人物。苏州城郊的余雪庵中,有位和她休戚相关的翠姨,有了这条线索,他再查不出她是什么人,访使属官岂不是当假的?
“辉叔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完后,只剩翠姨守着宅子,她帮人纺织做针线,含辛茹苦地拉拔我长大,教我刺绣,还教我弹琵琶,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若非她身染痼疾,日子过得也还算安稳平静。”
秦云漪说得云淡风清,方慕平却听得义愤填膺,梗在胸口的一个大疑团也得到解答。逸云原来是世家之女,难怪见识不凡、举止娴雅,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那更不用说,美极了!
他低声说道:“可苦了你了。”
秦云漪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泛过一阵暖流,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娇美不可方物。方慕平心中一荡,凑过去在她朱唇上吻了一下。
他……对她做了什么?秦云漪星眸半阖、樱口微启,心中又是困惑、又是羞愧,又有些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