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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九缘谷中,鸟鸣嘤嘤,流水淙淙,蓊蔚茵润,清幽脱俗,其间筑有数楹柴舍,屋子里薰起了檀香,烟雾袅袅,轻如云缕,鬼谷子在榻上静坐养神。

  忽然之间,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鬼谷子屈指一算,不由得摇头长叹,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多了好几条,显得老态龙钟。

  能让他如此操烦的人还能有谁?他那宝贝弟子又闯祸了,鬼谷子算出徒弟正快马加鞭地逃回师父的老巢来避风头。

  九缘谷主博学多才,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其占卜批命的精深造诣,博得世人的盛誉——“鬼谷子知命”。

  鬼谷子神机妙算,人不可及,不料在传继绝学的关键时刻,运粮船撞翻在阴沟里,收了一个不成材的徒弟。

  他没学到鬼谷子半点神算的本事,却打着“九缘谷”的名号,接二连三地捅漏子,鬼谷子拜他所赐,近来威名大减,几乎变成招摇撞骗的代名词。

  “呀!”的一声,大门被人推开,蓄着两撇鼠须、眼角好大一块淤青、唇边带血、全身伤痕累累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入。

  “说!为何弄成这副德行?”鬼谷子闭着眼睛问道。

  “师父明鉴,且听徒儿从头道来。”鼠须男子一脸惭愧地坐下来,说道:“不久前,徒儿艺成出师,打算出谷一展身手,于是就选在人来人往的苏州城摆摊算命,由于弟子俗家姓吴,替人论命有几分灵验,朋友就替我起了‘吴不知’这个外号。”

  喘了口气,吴不知接着说道:“前几日,有一名妇人哭哭啼啼地跑来,求我指点她一条活路走,她家最近诸事不顺,先是公公没征没兆地昏倒,险些丧命;接着婆婆跌跤,病况垂危;然后大姑闪了腰,整整一个月都直不起身来。”“我问她家里是否曾大兴土木,她回答说四叔大约一个月前翻修过屋顶,既没有慎择黄道吉日,也没有祭祀四方鬼神。”分明是藐视风水嘛!吴不知暗忖。

  “那你怎么指点人家?”鬼谷子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问道。

  “屋顶需拆掉重建,家中需请道士驱邪,否则十二年内屋子不宜人居,公婆大姑若踏入家门一步,三天内必向阴曹地府报到,不准的话,尽管来砸摊。”吴不知吐出答案。

  “你这个蠢材!”听到这里,鬼谷子按捺不住,大骂徒弟。

  “师父,我是照您教我的那一套去推算的嘛!就风水学而言,整修房屋哪有不用择日选时的呢?”吴不知万分委屈地申辩。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一种问题不只一种解决的方法,老人家年岁已大,能有几个十二岁在外野游放荡,过家门而不能入呢?你这个猪脑袋,难道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吗?”鬼谷子口沫横飞地教训徒弟。

  “我哪比得上您老人家呢?难想出一种方法就算大幸了。”吴不知蹑手蹑脚地把椅子拉远一点,免得被师父的唾沫喷得满脸豆花。

  “反正,那家子也没照我说的话做,还是把三个病人接回家去休养。”吴不知退到安全距离外后,才说出事情的后续发展。

  “结果呢?”鬼谷子问道。

  “半点事也没发生,那个不信风水的四叔,请了一尊神灵显赫的王爷公坐镇家中,庇佑阖家平安,我的摊子也被他砸了。”若有神明插手帮忙,天大的事也能摆平,这回不是他算不准,此乃非战之罪啊!

  鬼谷子瞪了徒弟一眼,脸上余怒未息,隔了半晌,他才愤然咒骂道:“咎由自取,怪不得会被打!”

  吴不知伸出食指摇了摇,道:“非也非也,师父有所不知,那四叔虽然气我唬吓他老爹娘,砸了摊子后也就放我一马,不再追究。”

  “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哪还有人会来找徒儿算命?没生意也不是办法,我只好收拾行囊,走赴他乡另起炉灶。苏州城外有座余雪庵,徒儿行经该庵门前时,身上的盘缠已然用罄,数日滴米未曾沾牙,恹恹成病,一头栽倒,世风日下,路人把徒儿当成疲毙的老狗一只,视若无睹,不肯施以援手。”

  吴不知说得无限凄清,只希望师父听了他惨绝人寰的不幸遭遇后,能够大发慈悲,待会儿少骂他一点。

  “废话少说,那不是重点!”鬼谷子没空听徒弟净说废话。

  苦肉计行不通,吴不知只好话说重点,道:“当徒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一尘不染的禅房内,本以为是余雪庵的住持——了凡师太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是香客秦小姑娘救了我一命。”

  “秦小姑娘?”鬼谷子皱皱眉,现在的女娃儿喜欢把人打成口肿鼻歪吗?

  “那日,秦家两位少爷带着小妹前来余雪庵听经,这位年仅八岁的小姑娘与诸佛菩萨有缘,据说她出生时秦家上空祥云缭绕,数日不散,仙乐飘飘,不绝于耳。”

  想起那位灵芳秀异的姑娘,吴不知的嘴角泛起一丝感激的笑容,接着说道:“受人点滴之恩,当思涌泉以报,救命大恩更加非同小可,徒儿想买份薄礼聊表谢意,奈何阮囊羞涩,力有未逮。”

  吴不知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秦家富甲一方,对那金银珠宝想必也不屑一顾,思而想后,徒儿决定替秦家三兄妹看相,作为报答。”

  吴不知说到这里,鬼谷子就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祸从口出,这个笨蛋徒弟又算不准了!

  果然,吴不知接着说:“秦大少爷年方二十,国字面孔,人中饱满,徒儿一看他的生辰八字,乖乖!这人有当皇帝的命,可惜他双耳垂上各生有痣,坏了官格,皇帝当不成,参知政事却跑不掉。而秦二少爷是年十八,额骨外凸,眼露凶光,乃不折不扣的叛相,徒儿话才说出口,他就抄起扫帚打得我抱头鼠窜、满地找牙。”

  “虽然痛得很,该讲的徒儿还是照讲不误!秦小姑娘生得粉妆玉琢,乖巧可人,光从她出生时的异象,就知小姑娘乃佛门中人,早该让她剃度出家……”吴不知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被鬼谷子一脚襥倒咕咚咕咚地滚向门边。

  痛痛痛……吴不知倒在地上哀叫,疼得冷汗直流,鬼谷子一脚踢中他的旧伤口,本来就不轻的伤势这下子更严重了。

  “我没你这种徒弟!”鬼谷子气得几乎与周瑜同命,差点吐血数升而亡。他厉声道:“你既然看得出秦家两位公子将来一个会做官,一个要做匪,怎么就想不到未来可能演变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手足相残?”在师父的淫威凌逼下,吴不知终于开窍了。

  “没错!”鬼谷子教训道:“人生在世,第一、要父慈子孝,第二、要兄友弟恭。煮豆燃箕乃人伦惨剧,世人不论亲疏远近,均负有劝阻之责。我辈中人既然能洞烛机先,更该消弭灾祸于无形,算命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秦氏昆仲个性迥异,分道扬镳是迟的事,父母既亡,小妹是兄弟俩惟一的牵挂,惟有她能阻止兄弟阋墙的悲剧发生,你懂个屁!居然怂恿她去出家!”

  鬼谷子说得唇干舌燥,端起几上“洞庭碧螺春”一饮而尽。

  经过鬼谷子的解释,吴不知这才恍然大悟,秦小姑娘身负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不能去长伴青灯古佛,怪不得当他在余雪庵中发表“卓”见时,了凡师太频频示意他不开尊口,想必也顾虑到同样的难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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