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平不动声色,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一名女子名叫窦娥,自小与生父离散,她的父亲多年来四处托人打探女儿的消息,听说楚州山阳县三年前处决一名女犯,名字也叫窦娥,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窦娥?山阳县确实有这个人,她犯下药杀公公这等十恶不赦之罪,下官处斩立决,三年前便已伏诛。不知大人们要打听的那位窦娥,是否和孀居的婆婆相依为命?那婆子叫什么来着……”
桃杌绞尽脑汁,加油加油,将来想要升官发财,这个时候绝不能在大人面前漏气,到底那婆子叫什么呢?
“对了!叫蔡婆婆,下官记得公堂上那蔡婆婆也曾到案说明。”他欣慰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还好,还管用。
“既然蔡婆婆系孀居寡妇,窦娥何来公公之有?”衣剑声发问。
“被药死的张老头,娶了蔡婆婆做续弦。张老头有一个儿子名叫张驴儿,好像也没有媳妇,所以想娶守寡的窦娥为妻。”桃杌想起来了。
“太守何以认定窦娥就是药死公公的凶手?何不将其中道理说来听听?”方慕平的语气仍然平稳,他不想打草惊蛇。
“案发之间,除了张老头外,只有窦娥、蔡婆婆和张驴儿在场。汤是窦娥做的,她的嫌疑最大。蔡婆婆卧病在床,不可能下毒。窦娥辩称是张驴儿趁她去拿盐的时候,在汤中下毒的。可是天下哪有儿子杀老子的道理?下官自不采信。”
桃杌接着道:“窦娥又说张驴儿本是打算药死蔡婆婆,不料阴错阳差,她婆婆没有喝那碗汤,反而是张老头喝了汤,一命呜呼。下官认为这是窦娥为求脱免刑罚,所想出来的杜撰情节罢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桃杌洋洋得意,将他的见解说与两位大人知晓,两位大人一定会夸他慧眼独具,断案清明。
方慕平震怒了,“窦娥陈述的内情虽然曲折,却也不无可能。若说天下没有儿子药死老子的道理,窦娥又为什么要药死张老头?她犯案动机不明,太守怎能凭一己先入为主的心证,就判人死刑?”重重一拍。这狗官不但草菅人命,竟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包公再世,日问阳事,夜断阴事,大公无私哩!
桃杌当场吓破胆,噗咚一声跪下来,他颤抖地说:“大人教训的很对,下官知错了,大人的教训,下官谨记在心。”
桃杌开窍了,两位大人根本就是要来调查窦娥一案,他千不该、万不该大嘴巴,不说还没人知道窦娥案是他判的,真是祸从口出!
“窦娥是自认罪名,还是被你屈打成招,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若有半字虚言,小心你顶上人头!”衣剑声没有方慕平的耐性,拔出剑来大声喝问。
桃杌吓得心胆俱裂,颤抖着回答道:“窦娥不肯招,下官的确动了点小小的刑罚,那时她的嫌疑最大,所以我才……”
“强行取供!桃杌,你向天借胆!”衣剑声剑尖抵住桃杌的脖子,只要慕平兄头一点,他马上了结这狗官的贱命。
“桃大人,你大刑伺候,窦娥仍是不招,所以你以蔡婆婆的生命作胁,这才顺利取得她的口供,我说的没错吧?”绫甄陈述着梦中所见的暴行。
方慕平勃然大怒,喝问道:“是真的吗?”
“好像……好像是真的。下官原本只想吓唬窦娥,好叫她供出实情,就算下官方法用错了,张老头可能真是死于窦娥之手,大人明察啊!”桃杌这会儿换为他伸冤了。
“桃杌,你可知道窦娥是谁?她就是两淮廉访使窦天章大人唯一的女儿!”衣剑声此语一出,桃杌仿佛遭焦雷劈中,无声无息,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位公子,要查明事实真相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出羊肚汤中毒药的来源。”绫甄平静地开口。
衣剑声沉声问道:“桃杌,你可有查过作案用的砒霜来自何处。”
桃杌愈抖愈凶,答案已昭然若揭,他没查过。
“案发之后,山阳县内可有大夫不知所踪?”方慕平严峻地问。
提供毒药是不得了的大事,犯行即使一时之间得以瞒天过海,难保有朝一日事情不会东窗事发,案主当然会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这……下官没有详查。”桃杌摇头一问三不知。
“楚州人民真是造孽,有你这种父母官!像你这种人,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衣剑声大怒骂道。
“小的本是楚州山阳县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来,以卖老鼠药为生,顺便也替街坊邻居看个小病。胡寡妇说只要小的在这‘凝香琉璃蜜’中加上砒霜粉少许,就酬谢纹银一百两,我一时贪财……”
绫甄的脑海中,蓦然响起数日前赛卢医的说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该不会数年前就曾犯下提供毒药之罪?
“桃大人,”绫甄开口问道:“楚州山阳县境内,可曾住有一位姓赛的大夫,浑号叫赛卢医?”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慕平与衣剑声即刻想起马上风案的江湖郎中。方慕平喝问道:“快说!山阳县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是有这个人,赛卢医卖药出了几次纰漏,苦主告到衙门来,因为罪证不足,下官并未将他定罪。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下官实不知情。”桃杌不敢隐瞒,照实回答。
“赛卢医可和蔡婆婆或窦娥有过恩怨?”方慕平继续追问。
衣剑声狠狠瞪桃杌一眼,只怕那赛卢医不是罪证不足,而是塞了好处给桃杌吧!桃杌这家伙真该杀,不仅是污吏,还是个贪官!
绫甄叹口气想,真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法律千万条,不如黄金一条。”
“蔡婆婆以放高利贷为生,她曾经贷给赛卢医二十银两,是否因此结下嫌隙,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桃杌回答。方慕平从怀中取出御赐的势剑及金牌,往桌上一放。桃杌见状,吓得魂不附体,哀声求他法外施恩。
方慕平不理他,沉声下令道:“声弟,摘下桃杌的乌纱帽,除去他的官职,押着他和我们一起上山阳县,然后,飞鸽传书回府通知大人,最后,发函给涿州太守,借提人犯赛卢医,押至山阳县并案审理。”
衣剑声连接掴了桃杌好几巴掌,揪了他前去办理。
绫甄钦佩极了,赞美道:“有条不紊,方公子真不愧是两淮廉访使的手下大将。”
方慕平惆怅地说道:“没想到大人唯一的女儿窦娥,竟然落得这种下场,我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才是。”
绫甄也是感伤,“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唉!”
**************
“事成之后,功德圆满,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绫甄坐在石椅上,出神地望着天上缺了一角的上弦月,想着文判官的话。
“有心事?”衣剑声如鬼魅似的身影从梅树丛后烫出来。
“装鬼吓人吗?”她轻嗔薄怒,不太高兴思绪被人打断。
衣剑声别的椅子不坐,就要绫甄的那一张,她只好让出半个石椅,谁知他一屁股坐下后,将她抱在大腿上,心甘情愿当坐垫。
她问道:“窦大人那边你联络得怎么样了?”
衣剑声回答说:“大人知道桃杌当年干的好事后,已和涿州太守一起押着赛卢医赶赴楚州,数日后就会到目的地。”